第6章 故人助之(一)

肉身有价艺无价,会冷会傲还会嗲!

在南园,要会嗲,还要嗲得有文化。

这日一早,南园梅苑里的一个个小奴婢、小孤女都变成了一个个小诗人。

大家整整齐齐坐在摆满整齐桌椅的梅苑大厅里。

读书识字是南园姑娘成名的必经之路。

这是香菇第一次走进学堂,尽管这里是青楼楚馆的学堂。教习师傅专门负责“小诗人”们的书画写字,诗词文化。

香菇是疍民,地位卑贱,疍民们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小渔村没有人识文断字。走进这青楼楚馆的学堂,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香菇可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忙着观察,教习师傅满脸严肃,带着圆圆的小眼镜,长长的胡子里有黑色,还有白色的胡须,嘴巴一张一合,在香菇看来,就像是木偶一样,他和梅娘一样讨厌,手里拿着戒尺,脑袋晃来晃去。

香菇看着周围小姑娘的样子,在向教习先生恭敬行礼之后,有些笨拙地坐到书桌上,一本上面写着两个字的书置于桌面之上。

香菇一字不识。

九琴显然是发现了香菇的窘迫,帮着香菇打开了书本。

而另一面的八音姑娘,嘴巴向上一撇,似乎有着和梅娘一样的高傲和一丝不懈,嘴里还嘀咕着:“居然,这也不知道”。

八音姑娘的诗书可是这梅苑里最好的,每每能得到教习老师的夸奖,从来不挨戒尺的打哦。

“半部《论语》治天下,今天我们讲《论语宪问篇·伍》,”教习先生不急不缓地嘀咕着……

“伍”——这是香菇这一辈子识得的第一个字,永远都铭记在心。她怔怔然,这个在香菇眼里拐了有十个弯的字,不正是父亲包裹着福寿膏上布条上的字迹吗?那日,父亲从怀里拿出的小布包上,不就是写着这个字吗?

任由时光缓缓流逝。香菇盯着这个字——“伍”,目不转睛,若有所思。

“谁会背诵呀?”教习师傅问道。

“石香菇”八音居然大声说道,显然是存了不良的心,想让香菇挨打。

那么大的声音,一下子惊得香菇打了个机灵。

大厅里也响起了一声哄笑。

谁都知道,香菇前几日才来,怎么能读书背书呢!背不下来,就等着挨戒尺吧。教习先生的戒尺和梅娘的藤条可是有的一拼。

“师傅叫你,赶紧站起来。”八音推搡着香菇,眼眸里透着轻视。

香菇显然是不懂这里的规矩。但只见香菇小美眉慢慢地站了起来,不慌不忙,美丽的剪水眸子,配上长长的上翘睫毛,美极了!

香菇施施然,优雅背诵,通篇一字不落。神情不卑不亢,显是胸有成竹: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子曰:“莫我知也夫!”

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

哈哈,原来教习先生在前面叽里呱啦讲,香菇的小脑袋瓜子通篇全收,一字不落,还不忘思考她的“伍”字。

听着香菇稚嫩的童声背诵《论语宪问篇·伍》,顺畅流利,教习先生不禁有些惊讶,自己只教了一次呀,他缓缓摘下自己的老花小眼镜,观察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眼眸仿若灰色的琉璃珠,很美,聪颖。

“你可曾学过?”教习先生问道。

香菇轻轻地摇了摇头。

教习先生木偶般的嘴巴动了动说道:“不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否则状元及第也未可知呢,可教,可教,孺子可教也!”

这一考校评语,惹得八音姑娘一脸尴尬和不自在,白眼翻了又翻。

八音内心里嘀咕着:石香菇,看上去一脸呆萌,不,只有呆,没有萌,居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在八音的心里,这梁子可是结大发了。

在石香菇诵读诗书之际,菊溪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香菇的诵读,是南园的安排。

来到南园的士子佳人,皆为上品,诗书传情,而四书五经又是多少读书人、士子的必读之物,共同的文化根基,才能让南园的姑娘们和士子们产生更多共鸣。这是南园在姑娘们身上所下的心思。

而菊溪的诵读是为了掩饰。

宿于客栈之中。

北上而归的菊溪手持书卷,宁琪侍立一旁。

宁琪发现主子的嘴角微微上翘。

单纯看面庞,宁琪是个小男孩,是个书童,但是,你看他的手,那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厚重,而满是老茧。

菊溪上扬的嘴角被“书童”宁琪发现了,宁琪很惊异,因为主子从不会透露出内心所感。

在长辈、在友人面前,主子菊溪青春洋溢,目光真诚而敏锐。

而身边跟了菊溪十几年的“书童”宁琪,对主子感受更深的是深不可测、不寒而栗。

那深黑不见底的眸子只有在需要之时,才会绽放出让人害怕的掠影。平日里,那青春洋溢的气息掩盖了他内心的深沉。

那眸子是在猎猎旌旗、军旅马背生活中锻炼出来的吗?是在争权夺利、你死我活的家族权利争斗中生长出来的吗?宁琪想不通。

孱弱、白净这些词和主子不沾边,他是阳光和深沉的结合体。

对于主子的变化,宁琪有所知晓,却不敢言语——主子那日去过了南园,为了找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灰色琉璃眸子的疍女石香菇。

在南园,主子做了两件事:一、居然与南园鸨母立了字据:石香菇不接客,不做苦力,只当是自己养在南园的孩子。

二、一封信递给宁琪,要家族派给自己的隐身护卫玄武队亲自送信,那信是写给南下结识的新友人——周飞鸿医生。

三、隐身护卫玄武队中的流琪留在广州,并未随主人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