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是个痴迷的收藏家,尤爱古画。对他而言,那些泛黄的纸张、晕染的墨迹,承载着穿越时空的灵魂,比任何珍宝都更令人心醉神迷。闲暇时,他最大的乐趣便是流连于城市各个角落的古玩店,在尘封的旧物中搜寻心仪的瑰宝。
这天,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店内光线昏沉,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和尘埃混合的奇特气味。张思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货架上的瓶瓶罐罐、缺角的砚台、蒙尘的佛像……忽然,他的视线被牢牢钉在了墙壁上。
那是一幅尺寸适中的绢本画。画中场景令人心悸:暴雨如注,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照亮了一座哥特式古堡的尖顶。古堡的露台边缘,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人张开双臂,仰面向天,仿佛在拥抱这狂暴的雨夜。她的姿态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画工精湛绝伦,风雨的狂暴、古堡的阴森、女人衣袂的飘动,都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挣脱出来。然而,最吸引张思的,是那女人脸上一种近乎狂热的绝望神情,以及……她那双臂张开的弧度,似乎有微小的不协调感。
“老板,这幅画多少钱?”张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柜台后,一个面容愁苦、眼袋深重的男人抬起头。当他看清张思所指的画时,浑浊的眼球猛地一缩,脸上瞬间褪尽血色,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他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发出干涩的声音:“您……您说这幅?”
“对,就是它!太特别了!”张思的兴奋溢于言表。
老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这……这幅画……价格不低,而且……”他欲言又止,眼神躲闪。
“钱不是问题!”张思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太喜欢这幅画了,开个价吧!”
老板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好吧……既然您如此喜欢……价钱我可以给您算便宜些……但是……”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哀求,“您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否则,给多少钱,我也不卖!”
张思一愣,觉得这老板神神叨叨,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敷衍道:“你说。”
老板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第一,绝对、绝对不能在雷雨天气看这幅画!**”
“**第二,午夜十二点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看它!**”
“**第三,**”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画中女人的手臂上,“**买回去之后,无论如何,绝不能在画上做任何修改!一笔一划都不行!**”
“如果您不能答应这三条,现在请离开。”老板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张思心中嗤笑,觉得这老板故弄玄虚,无非是想抬价或者增加神秘感。他满口答应:“行行行,都答应你!规矩真多。”心中却盘算着,画到了自己手里,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至于修改……他早就觉得那女人的手臂姿态可以更完美。
老板见他答应,神色并未轻松,反而更加凝重。他用一块厚实的黑布小心翼翼地将画卷起包好,递到张思手上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送张思出门时,他又一次凑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濒死般的绝望叮嘱:“千万……千万记住那三条!别忘!别忘啊!”直到张思走出店门好几步,他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如芒刺背的目光。更诡异的是,他无意间回头一瞥,竟看到那老板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嘴唇翕动,仿佛在急切地向谁解释着什么。一丝寒意悄然爬上张思的脊背,但他很快甩甩头,抱着心爱的画,兴冲冲地回家了。
回到他那间堆满藏品的书房,张思迫不及待地扯开黑布,将画在书桌上铺展开来。在明亮的灯光下,这幅《雨夜古堡》更显妖异之美。他越看越觉得,那女人张开的双臂,尤其是右臂的线条,显得过于生硬直板,与她整体投入的姿态格格不入,如同一具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美中不足……太可惜了……”张思喃喃自语。他本就是画艺精湛之人,收藏之余也常动手修复古画。此刻,强烈的完美主义冲动和对禁忌的藐视压倒了一切。他忽略了老板那近乎哀求的警告,也忽略了心头那一闪而过的不安。他调好颜料,拿起一支极细的狼毫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蘸取颜料,点向画中女人僵硬的右臂关节处,试图增添一点柔和的弧度,让姿态看起来更自然、更富有情感……
笔尖落下,颜料融入古旧的绢丝。就在那一刹那,张思似乎感到书房里的光线暗了一瞬,温度也莫名降低了几分。他摇摇头,专注于笔下的“杰作”。修改完毕,他满意地端详着,觉得整幅画瞬间“活”了过来,女人拥抱雨夜的姿态充满了动人心魄的悲怆与……诱惑。他心满意足地将画精心装裱,悬挂在卧室床头的墙壁上。画中女人那绝望而狂热的目光,仿佛正穿透画框,凝视着床上的人。
深夜,张思在画作的“注视”下沉沉睡去。梦境却如同粘稠的沥青,将他拖入无边的恐惧。
他猛地惊醒,不是因为声音,而是因为**触感**!刺骨的冰冷和**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他发现自己并非躺在舒适的床上,而是躺在一片冰冷、湿滑的石板地上!头顶是铅灰色的、压得极低的、翻滚着雷蛇的乌云,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他脸上,生疼。闪电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周围——高耸、嶙峋、布满苔藓和裂痕的黑色石墙,正是画中那座阴森的古堡!他就在古堡的庭院里!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想逃跑,想呼喊,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完全不听使唤!他像一个僵硬的木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一步一步,机械地穿过幽暗的回廊,踏上盘旋而上的冰冷石阶。每一步都踩在积水的凹陷处,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丧钟。最终,他停在了古堡最高的露台边缘——正是画中女人站立的位置!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抽打着他。他俯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胃部因恐惧而痉挛。更可怕的是,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扯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无比陌生、无比邪恶的狞笑!然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炸响的同时,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他跳了下去!
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带来极致的恐慌!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粉身碎骨之际,更加诡异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胸腔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撕开!没有剧痛,只有一种冰冷、空虚的剥离感!一颗鲜红的、还在搏动的心脏,竟然从他的身体里“跳”了出来!它悬浮在张思急速下坠的脸前,表面迅速扭曲、变形,生长出狰狞的五官——那是一张融合了极致的痛苦、怨毒和嘲弄的脸!这张脸,死死地“盯”着张思,无声地嘶吼着!
“啊——!!!”张思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死死按住胸口,确认心脏还在里面。是梦!只是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他惊魂未定地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温暖的灯光驱散了些许恐惧。他想去客厅喝杯水压压惊。
推开卧室门,客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透进来。他看见妻子林薇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姿势僵硬得诡异,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
“薇薇?”张思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还在发颤。
没有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就在他手掌触碰到肩膀的瞬间——“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林薇那颗美丽的头颅,竟然像一个熟透的果实般,毫无征兆地、轻飘飘地滚落下来,“咚”地一声掉在地毯上!
“啊——!!!”张思的惨叫再次撕裂了寂静!他魂飞魄散地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向后爬!他看到无头的脖颈断口处,鲜血如同喷泉般汩汩涌出,染红了沙发和地毯。更恐怖的是,在那血肉模糊的断颈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挣扎!紧接着,一张扭曲的、沾满粘稠血污的脸,猛地从那断颈的血肉中“挤”了出来!那张脸——正是梦中悬浮在他眼前、那颗心脏所化的、充满怨毒和嘲弄的鬼脸!
“啊——!!!”极度的恐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思的神经上。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张思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床上,身边传来妻子林薇均匀的呼吸声。他猛地坐起,心脏还在狂跳。他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难道……昨晚那血腥恐怖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中梦?一个嵌套在噩梦里的更恐怖的梦?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墙上的《雨夜古堡》。画依旧是那幅画,古堡、暴雨、张开双臂的女人……等等!张思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画中女人的脸!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只是蕴含绝望的眼睛,此刻竟然变成了刺目的猩红色!如同地狱深渊燃烧的火焰!充满了实质性的、令人胆寒的恶意!
“不……不可能……”张思用力揉搓眼睛,再定睛看去——猩红消失了。画中女人的眼睛恢复了原状,只是那绝望的神情似乎更深沉了一些。
“幻觉……一定是被噩梦吓出幻觉了……”张思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但心底的不安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然而,自那晚之后,张思像是被这幅画下了蛊。他不再流连于其他古玩店,终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雨夜古堡》出神。他越看越觉得这幅画惊为天人,尤其是自己修改过的那条手臂,线条流畅自然,赋予了整幅画一种奇异的、摄人心魄的魔力。他沉迷其中,工作电话不接,邮件不回,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这天下午,林薇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轻轻敲开了书房的门。看着丈夫日渐憔悴、眼神却异常亢奋的模样,她忧心忡忡:“老公,该吃饭了。你已经对着这画看了一整天了……公司那边催了好几次,再这样下去……”
“闭嘴!”张思猛地回头,眼神凶狠烦躁,粗暴地打断她,“烦不烦!家里的钱不够你花吗?整天就知道催催催!”
林薇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委屈涌上心头:“钱?你现在用的、你买这些画的,不还是我……”她的话没能说完。
“你的钱?!”张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双眼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猩红得如同画中女人的眼睛!他逼近林薇,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你的钱?!林薇!你当我不知道?!那个姓陈的男人!他每个月给你打的钱,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嗯?!”
“你……你胡说什么!”林薇脸色煞白,又惊又怒。
“我胡说?!”张思的理智被疯狂的嫉妒和愤怒彻底淹没。与此同时,一个冰冷、怨毒、充满蛊惑力的女声,如同毒蛇般直接钻入他的脑海,反复尖啸着同一个指令:
“**杀死她!杀死她!!杀死她!!!**”
这声音像点燃了炸药桶!张思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扑上去,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了林薇纤细的脖子!
“呃……放……放开……”林薇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徒劳地抓挠着张思的手臂,双脚乱蹬,脸色迅速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
张思双目赤红,完全被那恶毒的声音和心中的暴戾操控,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掐死她!掐死这个背叛他的女人!
“咔嚓!”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颈椎被硬生生捏断的脆响!
林薇的挣扎戛然而止。她的头颅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然后……竟然像上次噩梦中的场景一样,整个头颅被张思掐着脖子提了起来!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思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林薇那失去生气的、因窒息和惊惧而扭曲的脸庞,又看看地上那具无头的、还在微微抽搐的躯体。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不……不……这不是真的……”张思触电般松开手,林薇的头颅滚落在地毯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椅子,浑身抖得像筛糠。
就在这时,地上林薇那无头脖颈的断口处,鲜血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一张张思无比熟悉的、沾满血污的、狰狞怨毒的鬼脸,猛地从血肉中“挤”了出来!正是梦中那颗心脏所化的脸!它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无声地嘲笑着张思!
“啊——!!!鬼!鬼啊!!!”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张思最后一丝理智。他尖叫着,连滚爬爬地冲出书房,冲向客厅的大门!他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家!逃离这幅魔鬼的画!
他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大门——
门外,并非熟悉的楼道,而是冰冷、潮湿、弥漫着腐朽气息的石壁!他正站在一条幽暗的古堡走廊里!前方,一道闪电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走廊尽头通往露台的门洞!
露台上,一个素白的身影背对着他,正是画中那个女人!她张开双臂,仰望着狂暴的雨夜苍穹。张思惊恐地看到,两道殷红的、如同血泪般的液体,正从她仰起的脸上蜿蜒流下!
“不!不!别跳!”张思下意识地嘶喊,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女人似乎听到了,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闪电照亮了她的侧脸——那张脸,赫然就是林薇!带着无尽的悲伤和绝望!她对着张思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诡异的微笑,然后,身体向后一仰,如同断翅的鸟儿,坠入了无边无边的黑暗雨幕!
“不——!!!”张思肝胆俱裂,转身疯狂地沿着走廊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逃离这无尽的恐怖!前方,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铁钉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温暖、熟悉的灯光——那是他书房的光!
希望瞬间点燃!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尽最后力气扑向那扇门,猛地推开——
门内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瞬间石化!
眼前,是那家他买画的古玩店!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他熟悉外套的男人(正是几天前的他自己!)正指着墙上那幅《雨夜古堡》,兴奋地对愁苦的老板说着什么。老板脸上带着他记忆犹新的、混合着恐惧和无奈的凝重,正对那个“张思”重复着那三条禁忌的规矩……
“张思”付了钱,老板用黑布将画仔细包好,再三叮嘱着,将那个“过去的自己”送出了店门。
店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店内只剩下张思和那个老板。
老板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了面对顾客时的愁苦和恐惧,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悲悯。他的目光,竟然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准确地落在了张思的身上。
“唉……”老板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店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终究不会遵守那些嘱咐……这幅画,它的名字,叫《救赎》。”
老板走到柜台后,慢慢坐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开始对着空气,也对着张思,讲述一个尘封的故事:
“几年前,我是个卖猪肉的……为了多挣点昧心钱,我给肉注水,后来胆子大了,昧着良心往里打激素……钱是挣了点,可心,一天也没安宁过。”老板的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泥沼。
“后来,有一次我去乡下收病死的猪……在一户人家,我看到了这幅画。画得太好了,好得……让人心头发毛。我鬼使神差,花了大价钱把它买了下来。我以为捡到了宝……谁知,那是噩梦的开始。”
老板的声音开始颤抖:“从那天起,我就被噩梦缠住了……梦里,那些吃了我的毒肉,生病死了的孩子、老人……他们浑身溃烂,流着黑血,围着我哭,问我为什么要害他们……我夜夜惊醒,浑身冷汗……”
“我受不了了,发疯似的去找卖我画的那个人……那是个更破落的老头,快死了。他告诉我,这画是一个逃难的人寄放在他那里的。那个人说,画里的女人,为了霸占丈夫的财产,在一个雨夜,把他丈夫从古堡露台推了下去……后来,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被厉鬼索命,没过多久,这女人也在同样的雨夜,从同一个露台跳了下去……死的时候,就是画上那个姿势……”
“那个人把画交给老头时,郑重地说了那三条规矩,说这是唯一能暂时压制画中怨气的方法……老头不懂画,也不信邪,就一直收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直到我去收猪,他打扫屋子时拿出来掸灰,被我看见买走了……”
老板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竟流下两行泪:“找到老头之后……我回来就关了肉铺,把所有的积蓄,加上这些年昧心赚的钱,都拿了出来,开了这家古玩店……我想赎罪……我每天看着那些旧东西,心里能稍微好受点……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自首,告发自己当年干的缺德事……可我怕啊,怕坐牢,怕被人戳脊梁骨……”
“就在……就在你把画买走的前一天晚上,”老板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又梦见了那些死去的人……但这次,我还梦到了我早死的爹娘……他们在梦里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流着泪摇头……醒来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知道,时候到了……我不能再逃了……”
老板站起身,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和解脱。他不再看张思的方向,仿佛刚才的倾诉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拿起柜台上的钥匙,仔细地、缓慢地锁好店里的每一扇柜门,然后走到大门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着他赎罪与煎熬的小店,毅然决然地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外,是通往警局的路。
老板离开的话语和背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张思。那些被刻意尘封、被深深掩埋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冰冷的罪恶感,瞬间冲垮了他自欺欺人的堤坝!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五年前……妻子林薇……根本不是什么车祸意外死亡!是他!是他精心策划的谋杀!
那时他看中了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钱不够。林薇拒绝动用家里的存款,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张思知道林薇购买了一份高额意外险,受益人是他。一个疯狂而邪恶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假意求和,说要冷静一天再谈离婚。然后,他借来一辆没有牌照的旧卡车。他算准了林薇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和时间。他给她打电话,故意用冷漠的语气说“离婚的事改天再说吧,今天不想谈了”,激怒林薇。果然,愤怒的林薇挂断电话,独自驾车回家。张思早已埋伏在一条偏僻路段的路边阴影里。当林薇的车灯出现在视野中时,他猛踩油门,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狠狠地从侧面撞了上去!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玻璃破碎声……还有林薇那瞬间惊愕、继而化为永恒恐惧的眼神……成了他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梦魇。他用一场伪造的“交通意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拿到了那笔沾满鲜血的保险金,买下了他梦寐以求的藏品。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将这段记忆深埋,甚至用收藏来麻痹自己,直到……他遇到了这幅《救赎》。
所有的幻象——妻子的头颅、古堡的坠落、老板的忏悔——都是这幅被诅咒的画作,对他扭曲灵魂的审判!是那些被他害死的亡魂(林薇和那些因毒肉而死的人)借由画的力量,撕开他伪装的画皮,逼迫他面对自己最肮脏的罪孽!
张思的脑袋天旋地转,剧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时空错乱感。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那些冰冷的、价值不菲的收藏品,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狰狞的鬼脸。
仿佛刚才那血腥恐怖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噩梦。
但是……
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桌边缘。那里,静静地放着一杯茶。袅袅的热气正从杯口缓缓升起,在空气中氤氲出模糊的轮廓。茶香……是林薇最喜欢的茉莉花茶的味道。那热气,真实得刺眼。
张思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缕热气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温度,真实得灼心。
一声极度苦涩、绝望到极致的惨笑,从张思喉咙里挤了出来,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出书房,甚至来不及换下睡衣。他冲到玄关,胡乱地套上鞋子,冲出了这间充满罪恶回忆的豪宅。
深夜的街道冷清寂寥。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看着后视镜里脸色惨白如鬼、眼神空洞绝望的张思,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去哪儿?”
张思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挣扎和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解脱。他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公安局。**”
出租车启动,尾灯划破沉沉的夜色,驶向救赎之路,也驶向迟来的审判。那幅名为《救赎》的鬼画,静静地悬挂在空无一人的卧室墙上,画中女人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过一抹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