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有死无生

高耸的杨树林筛下细碎的光斑,林间深处,一所石院被浓密的牵牛花藤紧紧缠绕,仿佛被绿色的巨蟒扼住咽喉。院内,鞭笞的脆响、痛苦的嘶嚎与野兽般的咆哮撕扯着沉闷的空气。

一阵铁链拖拽的刺耳刮擦声后,一个身着枣红大袍的男人踱步而入,袍摆拂过染尘的地面。他在被吊着的人影前站定,声音缓慢而粘稠,如同渗出的毒液:“如何?这滋味可还受用?是继续消受,还是……识相些,告诉我盒子的下落?”

受刑者四肢悬空,褴褛的衣衫下布满道道猩红的鞭痕,如同烙铁烫出的印记。乱发披散,遮住大半张脸。旁边的守卫猛地揪住他的头发,粗暴地拔出塞口的棉布,强迫他抬起头。

“呸!”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砸在长袍男子华贵的衣襟上,留下刺目的污迹。受刑者啐了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如刀:“做你的春秋大梦!巴尼桑的走狗!”骂完,他倔强地垂下头颅,紧闭双眼,仿佛周遭一切已与他无关。

守卫脸色煞白,唯恐迁怒,手中的皮鞭带着破空之声,更疯狂地抽落。鞭影翻飞,皮肉绽裂的闷响令人齿寒。受刑者起初还能绷紧身体,很快,连那点微弱的抵抗也消失了,只剩下残破躯体在铁链上无意识地晃动,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长袍男子抬手,动作轻描淡写。守卫的鞭子僵在半空。

他盯着那口唾沫的痕迹,眼神倏地变得幽冷,如同暗夜中锁定猎物的饿狼。嘴角勾起一丝极轻、极冷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作品:“好…好…好得很!骨头够硬!一天,三天,你能熬。十天呢?我倒要看看,你这身硬骨头,能熬多久!”

他猛地褪下沾污的枣红大袍,随手抛进一旁烧得正旺的火盆。华贵的丝绸瞬间被烈焰吞噬,扭曲、焦黑,腾起一股刺鼻的烟尘。火光跳跃在他阴鸷的脸上,他转向守卫,声音如冰棱撞击:

“明日开始,伺候他‘凌迟’之刑。记住,一刀、一刀、慢慢来。什么时候他想起那盒子在哪儿了,什么时候停。还有——别让他合眼!一丝瞌睡都不许有!明白吗?”

“督总放心!”守卫扑通跪倒,声音带着谄媚的颤抖,“小的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不让您失望!”

长袍男子最后瞥了一眼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转身快步离去。身后传来守卫恭敬的尾音:“恭送督总!”

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铁链哗啦作响,再次将绝望与酷刑锁死在石墙之内。

长袍男子步出院门,方才的暴戾稍稍收敛,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他快步走向停在院外的一辆马车。车身是低调的枣红,样式寻常,却由一头异常神俊的雄鹿牵引。

那鹿身形修长高大,线条流畅,肌肉蕴含着优雅的力量感,绝不粗犷。最慑人的是它的头颅——一对巨大、繁复、如同海底红珊瑚般枝桠峥嵘的长角,在日光下流淌着温润又森冷的光泽。角基两侧,对称分布着雪白浑圆的斑点,宛如寒梅落雪。它昂首而立,眼神孤傲,俯视众生,凛冽的威严扑面而来,令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男子趋步至车旁,低头、拱手、弯腰,动作一气呵成,姿态谦卑至极:“大人,那老东西……牙关紧得很,撬不开。您看,要不要……”他抬起手,在颈间飞快地比划了一个切割的手势。

马车内,一道浑厚沉稳、仿佛带着金石共振感的男声传出,穿透厚重的车壁:“哼,他当年也是纵横燕山的人物。纵使销声匿迹十数载,虎落平阳,也不是你们这点手段能轻易撬开嘴的。等。那盒子,于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条岔路。这条路通与不通,自有天命,无需你我强求。倒是大符国的秋猎在即,这次,多备些上等‘货色’。”

“是!谨遵大人吩咐!”长袍男子腰弯得更深,声音透着十足的敬畏。

雄鹿轻踏前蹄,车身随之轻晃,旋即启动。那神异的巨鹿步履看似悠闲,速度却奇快,转眼间便载着那神秘的车厢,消失在茂密的杨树林深处,只留下若有似无的蹄音。

长袍男子这才缓缓直起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仰头望向高悬中天的烈日,刺目的光芒让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压抑尽数呼出。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两鬓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强光下闪烁,分不清是酷暑的煎熬,还是方才面对车内人时那无形的重压所致。他回头,目光阴沉地扫过那死寂的石院,仿佛要穿透墙壁看到里面的景象,最终,转身朝着鹿车离去的相反方向,大步离去。

林间的知了骤然聒噪起来,一声紧似一声。一阵风穿过高耸的杨树林,枝叶如涛,哗然作响。那蝉鸣非但未被风声掩盖,反而愈发高亢嘹亮,仿佛要将这林间所有的隐秘与酷烈,都嘶喊给这无情的天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