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杂语》二种

徐枋 撰

按:徐枋(1622—1694),字昭法,号俟斋、秦余山人,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明末清初著名遗民。徐枋《居易堂集》卷二十中有《论文杂语》两种,第一种借“偶阅一叙事之文”的机会,进而谈论叙事文弊病,其列举的有六种,即“支”“复”“芜”“赘”“谩” “习”。《论文杂语》对叙事类古文中常见的这六种弊病作了系统论述。“支”即是“支离”,徐枋将“支”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本可直捷而故为曲折”者,一种是“有见理不明、说事不畅而依阿牵缀,不可究诘”者。“复”即是“重沓”。“芜”是“杂也、冗也、荒也、秽也”。 “赘”即是“赘疣也”。“谩”即是“欺谩也”。“习”即是“习套也、熟烂也”。

此六弊虽属文事中之老生常谈,但徐枋却能于老话题中谈出新意。如论“复”弊,前人论文,多以“简”为胜,以“复”为弊。徐枋亦以“复”为文家之弊,但他对“复”的内涵却有发掘,其云:

复,重沓也。然非如《檀弓》之“沐浴佩玉”,非如《史记·伯夷传》之“非耶”“非耶”,贯高事之“泄公”“泄公”,《项羽纪》之“军鸿门霸上”,《贾生传》之“长沙卑湿,寿不得长”,非如《汉书·王吉传》之“吉上疏谏曰”“吉即上奏疏诫王曰”“吉上疏言得失曰”,《龚胜传》之“胜称病不应征”“胜称病笃”“胜曰:‘加以年老被病也。’”此正史家妙境,未易可几。

古文家多将字句的繁多重复认作“复”,力求文字之简。徐枋以《檀弓》《史记》《汉书》为例,指出后人认作的“复”,往往正是史家行文的妙处,这实是缘于后人未能理解何者为真“复”之故。徐枋所论的“复”,也是“彼不自知其复而复者也,彼自以为绝不复而实复者也”,实有正本清源之功。

在《论文杂语》第二种中,徐枋与友人专门谈论对己作的修改。此前徐枋为友人之父撰有行状,其后“复加详阅,觉通篇是病”,遂现身说法,专论其病,指出前作有“体裁之谬”“段落之谬”“行文之谬” 三谬。“体裁之谬”是指其未能准确把握行状特点:“人家行状,虽云件系,然实是叙传中文,须语其大者、重者。今逐岁挨排,直是年谱。随地标题,直是游记,失其要矣。”前文写作时,事无巨细均被录入,故近于年谱、游记,而远于行状。徐枋在修改稿中删改了部分材料,使其更为符合行状文体。“段落之谬”是指其原文段落布置不妥。徐枋认识到:“凡叙传之文,烦简重轻有划然不可淆者,故每于繁琐处必须一总题过,然后再著其精神命脉处,故有直说完一生,而重新追叙其中一二事者,如是,始觉精神明了。”“行文之谬”与“段落之谬”相关联:“段落既失,未有行文俊快者。”徐枋发现原作“半篇之中而连著四段‘府君曰’”,使得全文“沓拖重复,不可究诘”。

徐枋认为前文的三谬,本于“稚”“杂”“芜”“陋”四病,而“究竟四病,总繇于一稚也”,将前作之病归结于一“稚”字,亦即不老成之谓。“稚”之表现在于贪,有一“好字”“好句”“好事”可入文者,“必欲入之”,结果使得文章“杂”“芜”“陋”。可见,此篇《论文杂语》所论侧重于文章的裁剪,删字句、删事例,以达意为准。

此二种《论文杂语》分别借助对己作与他人之作修改的机会,阐发徐枋文章学理念,其形式在文话中较为特殊。二者均收录于徐枋《居易堂集》卷二十,有康熙二十三年(1684)潘耒刻本,《四部丛刊三编》《续修四库全书》分别据之影印。又有黄曙辉等点校《居易堂集》本(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历代文话》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