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堂论文》一卷

夏力恕 撰

按:夏力恕(1690—1756),字观川,号澴农,湖北孝感人。康熙六十年(1721)与兄夏力忠同榜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夏力恕长于诗与古文,徐世昌《晚晴簃诗汇》中“夏力恕”条《诗话》云:“观川谓:‘诗以道性情,性情之正,所谓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非穷理知言,尽心养气,无以与于此。’其诗虽未能尽副其言,而不事雕镂,自具天机,是能以质朴胜者。”[13]其生平详见于程大中《夏先生力恕传》。著有《菜根精舍诗古文》《易说》《证疑备览》《四书札记》《杜文贞诗增注》《菜根堂札记》等,编有《湖广通志》。

《菜根堂论文》兼论古文、时文,为夏力恕《澴农遗书》第十。作者曾于雍正时加日讲官、起居注官。又曾于雍正元年(1723)出任顺天乡试同考官,次年任山西正考官,后讲学于江汉书院,对雍正“清真雅正”的论文之旨自然多有领会。《菜根堂论文》称“为文之的,雅正清真,包括无余矣”。不过夏力恕独出机杼,此书不是对“清真雅正”作正面阐释,而是从“清真雅正”之反面展开论述。指出“雅”的反面为“俗”,“正”的反面为“邪”。如果说“正邪”是论文章的“心”,则“雅俗”是论文章的“声”,“言为心声”。“清”的反面是“浊”,“浊”即是堆砌古书词语,徒具其表,并非真“古”。“真”的反面是“伪”,“伪”既指文章中的性情不真,也指文章学古而陷于伪“古”,后者与“浊”又相关联。夏力恕主张“雅正以立其本,清真以致其精”。二者紧密关联,“未有不雅正而能清真者,则又有虽雅正而犹未必清真者”。在从反面解说何为“清真雅正”之后,夏力恕为读者指出实现文章清真雅正的途径,在于熟读经典。首先应熟读的是五经、四子之书,夏氏认为“文章之窔奥皆不出此”。再次应熟读的是《史记》《汉书》等大家之书,以“观其运用变化”。最后是有选择地学习明代时文名家归、唐、金、陈等人的文章,以“观其规模次第”。在夏力恕看来,归、唐、金、陈等人的“规模次第”,便是《史记》《汉书》的“运用变化”,也正是五经、四子的“窔奥”。明代时文向来被视为八股文的正宗,夏力恕将明代时文的成功,归功于儒学经典的义理滋养和古文经典的影响,试图为清代时文指出发展路径。

在作家论方面,夏氏点评了古代诸多文章名家,多以“清真雅正”为准绳。如他认为“宋六大家惟欧、曾二公气象从容,文品更高”,而欧、曾二家之中,“欧文犹略见才人风调,曾文则蔼然一出于学者之言”,对于曾巩的推崇,便是因其所作经术之文一依于理,最为符合“清真雅正”的评判标准。他称:“文品之最上者,无矜气而有灏气,无溢理而有全理,……其气象若亲炙焉,方可代圣贤立言。”其文论最终指向,仍是基于其“代圣贤立言”的文道观。夏力恕明确提出:“文章者,学之枝叶也,而根本寓焉。”他将理学经典作为文章经典:“六经、四子之文章,其根柢于天人性命而流露于规矩神明。”提出学作文章者,应以此为根本,而非仅求诸司马迁、韩愈、欧阳修等文家,否则便是本末倒置。

值得注意的是,《菜根堂论文》还注意到了文章中的声音问题,夏力恕称之为“音节”,又称之为“响”。优秀的古文作品中具备节奏与声响,是客观事实。夏力恕便指出:“前辈为诗与文皆有音节。”然而后人学习古人之文,大多只效其辞,少有从声音角度关注的。这样的学习结果,往往是文章辞胜而无“音节”,夏氏对此感慨道:“言文字而知音节者鲜矣。”他将韩愈名言“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作为“精乎响者”之言论。《菜根堂论文》论述声音之于文章的作用云:“夫所谓音节者,非以悦口耳为也,将以宕其神,使有远致。留其味,使有余变。”夏力恕又将文章中的“响”即“音节”细分为数类:“凡文字之佳者,未有不响,而有今响,有古响,有杂奏之响,有孤鸣之响,有有声之响,有无声之响。”他以韩愈《祭田横墓》《柳州罗池庙碑》等文为有音节的古文典型。清代中叶以后,文章学著作对古文中的声音问题越来越重视,夏力恕《菜根堂论文》无疑是其中较早注意到这一问题的。

此书有清刻《澴农遗书》本,《历代文话》据之排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