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回到了过去。
………………………………
户池一家。
这是一口无名小卒的家庭。
在灾难前居住在日本埼玉县的45号公寓中,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医院的疗养师。
这本是最普通,最理应平凡度过一生的一群人,但在生下了真姬后,父亲因为上司的宴请,染上了赌博,而又因为顶头上司的倒台而被迫辞职,他便成天以酒度日,变成了一个被妻子赡养的废人,从此整个家庭都从安静的清晨变成了昏暗又潮湿的雨天。
“钱呢?!钱呢!?我明明记得……”
又是一天雨夜,又是一如往常的癫狂而又绝望的嘶吼,又是伴随着孩子哭泣的影子重叠。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无数遍。
以至于孩子变得不再哭泣,女人不再出声,男人的嘶吼也越来越绝望。
只要赢一次。
只要赢一次,那么大家就能过回过去的日子,那时自己一定会收手的……
到时候就能不再像过去一样,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牵扯所有人……
可明明是这样……明明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户池源看着眼前被打倒在地的妻子,女人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怀里抱着最后的十万日元,乌黑的长发上滴着血,那绝望而又无声的眼神似是最恶毒的诅咒……
一点一滴地,都想要杀死他。
“…………”
一旁的真姬就像是坏掉的玩偶,被随意的放在墙角,在家里自己剪的长发散落在地上,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蛋上有着未消的掌印,眼泪和嘴角的鲜血诉说着刚刚绝望的一切。
“我……我……”
男人的酒醒了,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恐惧了。
于是拿起最后的十万日元跑出了公寓……
许久未换的公寓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夹杂着暴雨的嘲笑和吵扰,一切就像是一场无妄之灾,他没有理由的蚕食着所有与之关联的人。
暴雨还在继续,路过汽车的冷白色光芒透过窗帘的缝隙再次透了进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光亮,这里依旧黑暗。
女人缓缓爬到了真姬的面前,强撑着自己,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然后拿出了藏在真姬衣服口袋里的五万日元。
像是突然卸了气,年幼的真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切都被暴雨的声音遮的死死的……以至于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场没有笑点的默剧。
“真姬酱保住了最后的钱,还愿意为了保护妈妈挺身而出……真姬酱着是妈妈的好孩子。”
温柔的怀抱里无不充斥着母爱的温暖,似是这一刻,真姬才能真的走出雨夜,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
待真姬越哭越无力,最后昏昏沉沉的睡去时,女人才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然后忍着疼痛将她放在了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并送上了晚安吻,愿睡眠能给她些许的寂静。
当真姬房间的门缓缓的关上时。
无尽的虚无和疼痛就像是一次性涌来一样,击垮了女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她发了疯似的在自己的包里寻找着什么,最后拿出了最后一瓶吗啡……
没有犹豫,像是贪婪的豺狼虎豹,她拧开盖子,然后倒出一把,也不就水就直接咽了下去,就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少许的救赎一样。
终于,终于。
身上的疼痛少了很多。
自我堕落的愧疚在身心的一丝宁静里彻底的消失了,如同掉入水中的棉花糖般,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和爱人热恋的时候,记得他会在约会时做一些小孩子才会做的玩笑,而自己则将这些尽收眼底。
然后,又毫无理由的,眼里不受控制的流淌而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她不止一次这样问自己,最终的答案也只有一个,这里没有容身之处。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摆动着,现在是9点15分……
她也该累了。
在绝望中,她蜷缩着在墙角睡着了。
醒来时,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身上盖着真姬的被子,而她就靠在自己身边,沉沉的睡了过去……
外面的暴雨,还在继续。
………………………………
死者:户池源,38岁,死于车祸。
死亡时间:凌晨1点53。
死因:肋骨刺破肺部导致的大出血。
现场的地面上散落着百歩ラーメン的盐味叉烧拉面,疑似是在送餐途中遭遇了车祸。
并且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三百万日元的收据以及四万八千日元的零钱。
死者生前前往的方向正是他全款买下的公寓楼。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混沌是世界的本质。
未知和恐惧是一切的垫脚石,也是地基。
利维坦将日本淹没前,他们便被日本的自卫队送到了中国本土上,可随着地球的气候完全变样,冰川消融将海水带过了所有的沿海城市,只余高地的人们还在苟延残喘。
那时的世界政府大部分已经解体,只有亚洲内陆国家还在苦苦支撑,沿海城市早就被海洋淹没,所以那几艘幸存的难民船,就成了日本的诺亚方舟。
在那快一年的漂流里。
硕大的铁船航行在海面上。
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人们匍匐在地上不断的挣扎,在食物吃完后,人们便只能靠着钓鱼、吃布、吃鞋来度日。
没有人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去易子而食,去杀人吃尸体。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开始,就彻底停不下来了。
可最终,他们还是开始了,残骸的存在让每天的捕鱼数量不断减少,再加上几次的袭击后,几艘难民船被击沉,绝望使得所有人都变成了疯子。
对吗啡成瘾,产生戒断反应的母亲便成了第一批尸体,带着许多病弱的人以及老人,甚至还有自愿捐躯的军人。
所有人都妥协了,为了生存。
尸臭……血……疯掉的人们。
刀子……哭泣……被吃掉的家人。
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他们欺骗自己,认为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记得那还是一场雨夜,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了她的身上,打在船上,落在海里。
五岁的真姬像是一具尸体一样的落在了夹板上,周边的孩子们也是如此,他们要么被吓的泣不成声,要么绝望的宛如一具尸体,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块肉塞到了她的手上,紧接着,一群人拿起手里的肉,逐渐靠近了他们这些孩子。
“喂!起来!吃下去!”他这般命令的说道。
像是被触碰到了最恐惧的东西,真姬突然跳起来无力的挥动起胳膊,她不要吃人,她不要这样,尽管无力,她还是哭泣着,崩溃着。
“不!不要!不要!我不要!”
啪!
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让她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必须吃!”中年人以狠毒的目光注视着她,他将真姬逼在了墙角,然后狠狠的掐住她的咽喉。
“不……我不要吃妈妈……是你们杀了妈妈……”
“是!是我们杀了她!但你难道不想活着吗!?不活着!就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他拿起了肉块,一把塞进真姬的嘴里,不顾她是否愿意,她要吐就再塞回去,总之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吃下去。
如果这些孩子不成为他们的共犯,那么他们恐怕会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真的只是为了生存吧。
“我们会不断的!以最低限度让所有人不饿死的为最大要求杀人!先是老人!再是中年人!最后是年轻人!然后才是你们……”
说着,眼泪不断的低落了下来,他像是在自己欺骗自己,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让自己不至于疯掉,可他们又怎么能不疯呢?他们杀了人,还要以生存为借口吃掉对方,这怎么能行呢?活着的沉重必须要去背负,要活着,就总有牺牲,只是这次从家禽蔬菜换成了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谁是那献上去的刍狗?
或是人,或是动物,或是残骸,哪怕是微生物和空气。
这点从未改变,自然的生存建立在混沌上,人们建立社会,搭建秩序,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本源的混沌。
于是他们屈服了,屈服在这混沌中,似是泥潭的前进者,拼死拼活的想要化作泥鳅,可总是放不下人的四肢。
“要活着,要有人能活着找到人类社会……才能证明我们曾经还存在过……”
“我们不会杀了你们这些孩子的……”
“你们还活着,我们就还存在过。”
“必须要有人活着……”
“…………只要还活着。”
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那不知是谁的血肉。
这错误的、无序的、扭曲的、丑恶的、疯狂的、可憎的、比一切丑恶都令人恶心的、无法信任的、无法理解的……
绝望的、无力的、可笑的、不可笑的、却又带着让人垂暮已久的希望的,生存。
她踏着残骸,活到了对岸。
一艘船上,只余下了十几个孩子们,最后将他们送上岸边的人在教会他们辨别方向以及最基本的生存后,就选择了自杀。
时间冲淡了他的面容,甚至连男女都记不清了,但只记得,他在跳入大海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
为什么?
明明说要活着,可在活下来的时候还是放弃了生命?
十几个孩子们如同死尸般再次前进,作为墓志铭。
或者说,十几个悲剧的人偶。
………………………………
在被炎庭的军队发现后,他们被带到了城市里。
原因居然可笑到令人发指。
因为他们疯了。
疯了的人在学习炼金术时的负担会比正常人小很多。
但这也算是好事,至少她拥有了可以吃饱,可以住宿的环境。
姬家每个月会发放补助金,还给他们安排了住宿,真姬被分配到的房子是一间小平房,一颗歪脖子树正好挡住了房子的采光,房间里只有床、桌子、灶台,还有一颗巨亮的灯泡。
紧接着便是安排他们学习中文,然后进行本土化教育,并在开学季时,将她们送入了炼金学院。
在那里,她认识了余息。
最开始确实不起眼,但每一次他都会找上姬存希那个天才,然后死皮赖脸的不知去做什么……
但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对他有了更多的认识。
他一个如同太阳一样的人,一个身上有着希望味道的人,真姬本能的被其吸引了,像是瞎子第一次见到光芒。
他总是冷脸贴热屁股似的去帮助别人,哪怕被人拒绝,他也只是撂下一句:不想后悔。然后在别人有需要的时候给予全部的需要。
那几乎是逆人性的无私。
记得在初三的一次闲聊里,他第一次明确的把自己的哥哥当成了目标,说他哥哥为了帮助别人,甚至愿意牺牲自己,计谋甚至逼得姬家家主去主动和他谈和,哪怕身上有很多毛病,但就是会愿意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
他的哥哥是一个看到别人需要帮助,就一定会有帮助他人的人。
“我爸说,愿意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人,就是货真价实的英雄。”
“英雄?”
“嗯,和童话镇的不一样,是想拯救所有人的英雄。”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存希那里听来的,她爸对我哥称赞有加,把存希唠叨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爸也是,从不告诉我我哥的事情……”
余庆的故事,就是对余息来说,最好的英雄史诗。
爱屋及乌让真姬对余庆也产生了很高的期望和好感。
所以她才会对余庆那么的信任。
相信他是能够拯救所有人的英雄。
于是残破的人偶开始梳妆打扮自己,假装自己很完整。
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变得有价值的道路。
那就是为了让别人好好活着而努力。
只是她很累了。
在没了太阳,她追寻着最后的阳光,可就是怎么也逃不过过去的追捕和侵蚀,每当她觉得自己稍微靠近余息时,总是会想起那艘船上的血和肉。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残破的人偶跳啊跳,尽力的发出微软的光芒,飘啊飘,希望有人能把自己从这发出怪诞音乐的八音盒上扯下,丢到火里,说不定会有铁水留下些什么,但无论如何她都希望……
希望有人能就这样杀死自己。
这五年的长久折磨让她的内心出现了自毁的倾向。
一切,只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死亡合理给予祥和的机会。
………………………………
血色的黎明还挂在地平线上。
绝望的少女痛苦的跪倒在地上。
她那近乎是死亡了的眼神充满了剧痛的请求,看向了余庆,她的双眼还在留学,创口的伤疤依旧存在,血和脓液不断留出,超过神经反应的疼痛将她的灵魂撕扯,似是要摧残掉这个绝望的人偶。
余庆缓缓的站起。
还好,停住了,如果自己刚刚真的杀了她,那便不会有任何转机了。
余庆提着『劫灭之键』来到了真姬的面前。
真姬也如同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身体里的所有已被污染的信息几乎是要将她逼疯,他们都在逼迫着她快点逃离余庆的面前。
她的皮肉在绽开,然后用被她用炼金术暴力似的重组在一起。
“这次……你一定要……”
她轻轻抬起『劫灭之键』的剑身,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感受着死亡的迫近,那强撑着的灵魂才终于松懈了许多。
朋友们已经死了,最重要的人也彻底离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就像是那个在最后醒悟的父亲,她实在是太累了,一心憧憬的美梦终究还是太过遥远,每当她觉得自己稍微靠近一点余息时,那股虚无感就会袭来,那几尽是深入骨髓的孤独。
手中一无所有的无力感。
像是一个人偶,没有理想,没有一切,只是被线提着走。
她本身就是绝望的残破人偶。
希望在八音盒上起舞,最后通过自燃剩下的余煋来获得一点活着的感觉。
耳边的低语还在持续。
一道声音告诉她。
要将所有人引导致纯白的天堂。
那里不会有苦难和死亡,那里有着一切你失去的家人和朋友。
那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的世界。
可意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与之相反的,是一股暖流,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信息悄悄填满了她的一切。
那信息庞大到哪怕是外神也无法想象。
可他们就是如此,以一种舒适的形式进入了真姬的体内。
那声音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不,这不是死亡。
真姬猛的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身上的所有伤和痛苦已经消失不见了,而那『劫灭之键』甚至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上。
少女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近乎于整个阿撒托斯创造的宇宙中所有死亡的乱流在他身上聚集。
他的面部逐渐变得狰狞,背后长出黑白的半翼,红色的水晶包裹着流动的眼睛将他的半张脸遮盖,浑身长出了人或非人的特征,红色的水晶破骨而出,带出肌肉纤维和内部被肌肉折断的骨头。
“你……你把『归余』……”
那些被『归余』排除的污染模因找上了余庆的身上,但因为余庆身上的信息太过混乱,以至于他们也没法短时间内侵蚀他的身体,只能在他的耳边不断的低喃。
将身体给我们!
我们会给所有人一个最美好的答案!
我们会让所有人前往纯白的天堂!
“屁!你们说的老子一个字都不信!”身体上的疼痛即便已经习惯,但余庆还是会忍不住的变得暴躁。
他突然痛苦的趴在地上,脊椎上长出了黑色的骨刺。
“为什么!?我明明不该就这么活下去的!我明明早就该死了!我累了!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为什么!为什么……”
真姬崩溃的跪在地上,不断的质问,不断的,祈求有人能拯救自己。
“自暴自弃的样子,我也有过,陷入了存在自证的陷阱,尽力的做些什么,可就是无法安心,想要给一个机会就这么死去!”
“哈!啊啊啊……”余庆强行抓起『劫灭之键』,尽管手在被变成齑粉,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劫灭之键』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将『归余』剥离出去以后,他就只是谬误,那些被归余规整后的信息就会重新变得混乱,而这时,只要那些污染模因选择以他作为传播体,那么他就能利用自己身上这些混乱的信息看清那本『死灵之书』,也就是那污染模因的具体所在。
随着刀尖轻而易举的穿透了余庆的身体,一道红色的信息联被强行压缩了并标记了起来……
天空在渐渐的碎裂开来,一切已知的,未知的,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明晰了起来。
“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死掉啊……”
就像是当初桐祈拯救自己一样。
“为什么?”真姬喃喃低语道,如同用着最后一丝力气。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如果真的死了的话,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怪异又扭曲的手伸向天空,顿时整个世界都被三角的立方体覆盖然后在余庆的带动下宛如海浪般流动。
“哈!老弟!老子我学会了!”
随着他的捏紧拳头向下一扯,顿时所有包裹世界的三角体都如同炸弹的碎片般一次性炸开来,其连带着整个世界的空间和时间,都被这一击撕扯成了碎片。
而在这个血红的世界粉碎以后,其暴露出了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乌云在天上下着磅礴大雨,白色的草原冒出些许蓝色的荧光。
此处便是在那个空间内。
余庆脸上被水晶刺破的皮肤渗出献血滑入他的嘴中。
有点苦的铁锈味……
为什么?
那似乎是信息的质问,漆黑的乌云上漂浮着一本散发着黑色气息的书,里面的精神体在嘶吼。
那本详细记载了旧印、奈亚拉托提普、阿撒托斯、克苏鲁、犹格·索托斯、莎布·尼古拉丝、撒托古亚等神祇,了解他们的意志,明白其思想,最终整合而成的无意识体。
它凝实成了一个冒着黑雾的模糊人型。
为什么你这么强!?
扰是它也在此刻被疑惑和怒意所驱使。
“你不配知道。”
真姬手里的『劫灭之键』发出强烈的颤抖,最终回到了余庆的手中。
“不要!不要去……”真姬抓住了余庆的手……
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归余』,纯靠身上的信息所获得的力量去和『死灵之书』对抗,那根本就是送死。
不知是雨水还是少女的眼泪,但不管那是什么,余庆都缓缓蹲下,然后擦去她的悲伤。
“户池真姬,我已经杀了你了。”
“所以,就老老实实看着吧,我是如何拯救你的。”
然后,不顾真姬的阻拦,余庆站起身来,站在暴雨中将『劫灭之键』直指天上的『死灵之书』。
…………………………
暴雨还在继续。
但英雄已经来了。
暴雨打在白色的草原上,此刻就如同天地倒悬一样,天上是黑色的海潮,地上的才是真正的天空。
『劫灭之键』撕裂了天空将世界划出了个口子,然后那些口子立刻恢复,如同黑洞一样余庆瞬间便来到了人影的面前。
生存的本能在此刻让他立刻退到了月球上,当它正惊讶于自己会恐惧时。
黑白的单翼轻轻一挥便让余庆以超乎常理的速度逼近了位于空中的死灵之书。
而空间中的粒子被重新构造,世界上居然在一瞬间出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肉体、犹格索托斯的碎片、甚至是黑雾。
余庆左手后拉,世界的空间再次被那诡异的三角体覆盖,然后如同拉弓放箭般,巨量的能量再次倾泻而出,将整个覆盖在空间和时间上的黑雾击碎。
“我认识的一个人,她玩这些可比你强!”
闭嘴!
此时,月球顿时发出惨烈的悲鸣,一只巨大的猩红眼睛在月球标明张开,这几乎是占据了整个月球的大小,然后是无法理解的震动成这颗活星球上生出,再来是一次不亚于凌厉一次攻击的爆炸响彻在整个太阳系上。
可那些火光却没有肆意逃散,红色的水晶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墙壁将它们压缩再压缩,最终压缩成了一个小球,然后是产生了一颗大豆大小的黑洞被余庆举在了手里,最终被余庆湮灭。
他冷眼看向『死灵之书』,此时『死灵之书』却已经召唤出了在其本体内记载的所有神邸甚至于是本体,尽管都是没有精神的尸体,但也是足够毁灭任何一个高等文明的存在。
面对过去宇宙中所有的神明,余庆也露出了些许苦恼的神情……
但此时,他又突然想到了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紫粉色的晶体碎片从他的兜里漂浮而出,最终形成了一把黑色握柄,镰刃呈现半透明的镰刀。
随着余庆将握柄握住,红色顿时将这个刀刃侵蚀。
『劫灭之键』消失在了手中,余庆双手握住镰刀,然后奋力一劈,顿时足够毁灭一切的猩红能量便将他面前的所有神邸包括其吞噬。
“这……这不可能……”
人影哪怕没有脸,此刻的脸上也充满了绝望和错愕。
自己所有的信息形成的克苏鲁大军,在一瞬间就被眼前的男人消灭殆尽……
这怎么可能?
他都把『归余』卸下来了……居然还这么强!?
绝望的感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压入他的灵魂,此时余庆举着镰刀朝着自己冲来,那刀锋散发的死亡气息告诉它,饶是逃过前文明死亡得以留下来的自己也必定会毁灭。
似是自暴自弃的最后反抗,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反抗时,余庆就已经一刀砍到了『死灵之书』上……
顿时所有的书页都散落开来,这个迷一样的生命形式就此死亡。
随着它的死亡,原本被附加在这个世界上,和现实杂糅的一切黑雾彻底消失了。
………………………………
英雄扇动着黑白羽翼,击破了笼罩在天空上的黑潮。
雨终于停了下来。
白色的草原再一次的散发出光芒。
他来到了人偶的面前,随着人偶归还了英雄给予她的奇迹,英雄那已经有些扭曲的身体再次恢复到了最正常的状态,那黑红的长发随风飘扬,红色的眼眸里满是温柔。
就像是那个太阳回来了一样。
她瞪大了双眼,眼泪惊愕地从她的双眼里流出,她才回忆起了她最后的记忆……
原来,她在余庆来救她之前就已经死了。
“已经没事啦。”
终于停下来的人偶拉起英雄的手,被她扶了起来。
此时,余庆与余息的身影不断重叠交错,那属于人偶的,不属于人偶的英雄都来到了她的面前,可自己的身体却在化作点点光芒流向风的方向。
原来,一切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啊。
但在这里,没有雨了。
那过去的阴湿再也找不到这里了……
长久以往追求的宁静,在音乐盒停止后,由英雄给予了破碎的人偶。
如同是最后的呢喃,人偶满眼流着泪水,朝着面前的英雄问道。
“我……稍微靠近你了吗?”
“嗯,那当然了。”
“我变得完整了吗?”
“你一直都很完整。”
“我活下来了吗?”
“你活下来了,从大雨里。”
“而且,你的心里再也不会下雨了。”
面前的英雄微笑着握住她的手,给予了她肯定,那些余息不能对她说的,余庆代替他说了。
告诉她,她活下来了。
这里再也不会下雨了。
不会有人再像她一样了。
带着咸味的风一阵又一阵,蓝色的天空和天边的云海似是从前,那宁静的理想乡。
这里不会下雨了。
雨都被面前的英雄打散了。
像是死亡在给予最后的宁静。
不如说这是一场漫长无比的等待,他将希望拉的很长,将噩梦的乌云隔断在了这里。
“这样啊……那太好了……”
光芒浸没了她的笑容,人偶的笑容以机械著称,但此刻的,绝对是人的笑容。
“那……余庆……”
“你是英雄吗?”
“我不是。”
面对此刻的她,余庆没有说谎。
“你比小息还傻。”真姬苦涩的笑了笑,然后说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没有人知道苦难和绝望何时会来,又何时找上你。”
“而在这种绝望下,依旧支撑人们活着的,就是英雄啊。”
那是虚无主义下最叛逆的英雄主义。
也是属于绝望者的,剥夺其一切生机、命运、随后将其全部背负的英雄主义。
余庆的眼里有了许多动容,他温柔的笑了笑,点头道:
“那我就是英雄。”
“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啊……”
“英雄。”
………………………………
真姬的身体最后还是消散了,连带其灵魂。
世界再次回到最初的样子。
原本的空间也变得扭曲,然后在诙谐中定格。
那是一处被尽心打理的会议室。
原本严肃的会议室被挂上了布帘,上面写着:项目阶段性成功!几个大字,会议桌上还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和饭菜,尽管他们已经凉了,但还是不免那诱人的色泽让人心感诱惑;放在墙角的礼花看起来像是准备要吓唬谁一样,被放在了门口最顺手的地方。
“……你们啊……”
余庆走出会议室,然后是来到了冰冷的走廊上。
随地的彩纸和剪出来的纸娃娃还没来得及挂在墙上,那些“恭喜”和“祝贺”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
对所有人来说消失的五年,都在这里。只有他们不存在的这五年里,他们以一种沉默的生命度过了。
走出了设施。
迎面对上外面的光芒。
外面依旧晴朗,从未下过雨。
也从未有过夕阳。
只有宁静的风带着死亡的温柔将这不存在的英雄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