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恐惧像潮汐般漫上心头，仿若深渊滋长的触手，从意识深处挣扎而出，一次次将他拽入彻骨的虚无，冰冷；孤独…
…
这是圣洛华入秋后的第一场雨。铅灰色的云层像浸透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向城市的高层建筑，雨水如无数银鞭抽打着街道，在柏油路面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不时亮起的闪电劈开天幕，仿佛一把银斧凿裂了苍穹的穹顶，那转瞬即逝的裂痕刚刚愈合，震耳欲聋的雷声便碾过云端。轰隆的雷鸣如同千面战鼓在头顶擂动，震得窗棂簌簌作响，行人们纷纷瑟缩着脖颈，像是要躲进自己的衣领里。
这场骤雨加速了夜幕的降临，天空如浸透的墨汁般层层晕染，街灯渐次苏醒，在雨雾中晕开暖黄的光晕。待夜色彻底笼罩，圣洛华市区倏然化作一片流动的光海——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蜿蜒流淌，高楼玻璃幕墙折射出星河倒影，连雨丝都成了坠落的银线，将市中心编织进璀璨的光网中。
在圣洛华市中心喧嚣的十字路口，一辆明红色的轿车从川流不息的车列中滑出，停靠在街边，一位身裹铅灰色风衣的女子踏出车厢，骤雨倾泻间，她匆忙将皮革手提包高举过头，匆匆冲向街角那家笼罩在暖黄灯光下的咖啡厅。推门的瞬间，冷雨与室内的咖啡香交织，她微微喘息，目光如扫描般掠过散落的卡座与圆桌，直到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男人正从靠窗的角落起身，朝她挥动着手臂。她抿唇一笑，穿过低语的人群，径直朝他走去。
咖啡厅对街二楼的落地窗内，一间芭蕾训练室被暖黄的灯光填满。少女们身着纱裙，足尖轻点地板的声响湮没在雨声中，她们的手臂划出优雅弧线，像被风吹动的鸢尾花丛。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将她们的剪影折射成流动的油画。
楼下便利店的绿色霓虹灯牌在雨中晕开光晕。柜台后的店主斜倚着斑驳的墙面，铝罐啤酒凝出的水珠滚落在他指间。墙角的黑白电视机闪着雪花点，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与他沙哑的笑声重叠，惊飞了门口水洼里躲雨的麻雀。
阴雨笼罩的十字路口，下班的人群如黑压压的蚁群堆积在两侧。雨水顺着伞沿滴落，一张张面孔在伞下晦暗不明，目光空洞地钉在远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着一层冰冷的雾气。
突然，红灯开始喘息般闪烁，绿灯在雨帘中渗出模糊的光晕。两股人潮骤然涌动，交错、碰撞，又迅速分离。转瞬间，路口再度被车流吞没，只剩零星几个身影滞留路边。
路灯的阴影里，一个男人低垂着头，连帽夹克裹住他高大健硕的轮廓，雨水顺着帽檐砸向他的肩膀，他暴露在暴雨中，雨点无情地在他身上敲打着。
“快看！那是什么？“
街边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惊诧地望向马路中央。他们的异常反应如同涟漪般扩散，吸引着更多路人驻足观望。
咖啡馆里，正谈笑风生的女士突然僵住了举到唇边的咖啡杯，目光穿过橱窗凝固在某处。坐在对面的男人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同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二楼舞蹈教室里，正在练习的少女们中有人突然放慢了舞步，目光被窗外的景象牢牢攫住。楼下便利店内，正在大笑的店主无意识往街道外看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在众人聚焦的视线中，一支通体军绿的车队正缓缓驶入日常车流。二十辆满载士兵的军用卡车列队驶过，紧随其后的二十辆重型运输车上，赫然搭载着令人望而生畏的主战坦克。这些钢铁巨兽的履带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发动机的轰鸣声压过了大雨的喧嚣，引得围观人群中不断传出惊呼。
车队很快驶远，尾灯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远处的路口。
暴雨依旧，但街道上的气氛却微妙地松弛下来。餐厅里的女士收回目光，与对面的男士相视一笑，仿佛刚才的震撼只是短暂的幻觉。二楼的芭蕾教室里，少女们重新跟上节拍，舞姿轻盈如常，仿佛从未被什么打断。便利店的店主回过头调高了电视音量，综艺节目的笑声再次填满小店。行人们继续赶路，雨伞交错，脚步声混着雨声，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只是没有人注意到，那原本站着一个男人的路灯杆旁，已经空空如也…
……
“怎么回事！这些军车怎么会开进城里？！”
等待通行的车流中，坐在出租车后座的赫敏猛地直起身子，她紧盯着窗外缓缓驶过的装甲车队，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前座的皮革，发出“咔咔”的细微摩擦声。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港口那边有个军事基地，不过这帮家伙放着环城公路不走，偏要挤进市中心……”他咂了咂嘴，“鬼知道他们抽什么风。”
坐在赫敏旁边的赫雅微微侧过头，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向声源。她是个盲人，但能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的气氛。“赫敏？”她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触到赫敏的衣袖，“出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军队在调动。”赫敏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可自己的掌心却微微发凉。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炸雷劈落，震得车窗嗡嗡作响。赫雅浑身一颤，更让她惊恐的是，在那雷声的余韵里，她分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低沉的、机械的、带着毁灭意味的轰鸣。
那不是雷声。
是炮声。
紧随而至的，还有被雨声模糊的枪声——像是浸了水的鼓点，闷闷地叩击着赫雅的耳膜，但很快又消逝在雨声中，出租车司机跟赫敏没有赫雅那样的听力，但他们切切实实听到了炮声。
司机猛地扭头望向城市西边：“见鬼，是港口那边！“
“怎么了？”赫敏表情凝重了起来，因为慌乱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们能快点离开这里吗！？“
“别急，美女。“司机弹了弹烟灰，“那里离我们十几里地呢，再说你看这路况。“他指了指前方，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滚落，将前方的刹车灯光拉出一道道光柱，一片朦胧中，沉重的车辆就像静止的战壕，一动不动，堵住了整条街道。
“嘭！”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划破雨声，一辆失控的卡车疾驰而出，从后方直冲过来，狠狠地撞向他们紧邻的那辆轿车。轰鸣的撞击声震耳欲聋，车内三人瞬间被震得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赫雅的手猛然一紧，死死攥住了赫敏的手腕。
赫敏能清晰感受到妹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那种恐惧透过相触的皮肤直抵心底。她灵魂未定的扫视着车窗外，突然瞥见路边人行道的地铁站入口，蓝白相间的标识在雨中格外醒目。
“赫雅，我们下车！“赫敏拉开车门，直接从包里掏出一张钞票丢在副驾驶座椅上。还没等出租车司机反应，她便扯住妹妹往外冲。伞在她手中来不及撑开，冰冷的雨水立即浇透了她们的发丝和衣襟。
紧接着，几架直升机拖着震天的引擎轰鸣从头顶扫过，刺眼的探照灯光束在雨中肆意乱射，切割着夜空的黑暗。那光束来回扫过地面，仿佛在搜寻什么目标，让赫敏更加急切。她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紧紧揪着赫雅的手臂，把她带入前方的地铁入口。
地铁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体味和廉价香水的气息。晚高峰的人流像一堵蠕动的肉墙，赫敏用手肘顶开空隙，用身体为赫雅开辟出一条窄路，将她紧紧护在身边。
忽然，地铁进站的尖锐刹车声在隧道中爆发，刺耳的轰鸣在耳边炸响。赫雅贴着赫敏，她那湿漉漉的发丝轻抵着赫敏的耳畔，呼吸急促而湿润：“赫敏，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不过别担心，那里离我们很远。”赫敏安慰道，跟随着上车的队伍，她紧握着赫雅的手挤上了车厢门口最后的空隙，目视着车门关闭，透过玻璃反射她看见赫雅苍白的嘴唇正无声翕动：“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赫敏见状心里一紧，记忆突然闪回1943年那个阴沉的早晨，纳粹装甲师碾过街道的轰鸣。那时的画面也跟刚才刚不多吧。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她轻声自语，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列车启动时的惯性让她踉跄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车厢摇晃的阴影里，赫敏看见每个乘客脸上都凝固着同样不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