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他在暗室药房踱步,弯腰拉开了一扇药屉,随手拂开了额上散落下来的发,轻唤。
“阁主。”芰荷色蝉翼纱屏风后走出个男子,十七岁光景,青雀头黛色圆领袍上饕餮暗纹于光影下时隐时现,左手起了一串燎泡。
“过来。”
“是。”
阁主从药屉里抽出几叶草药,放嘴里嚼了一番,拉过脉的手,将药糜轻轻抹在燎泡上:“怎么受伤了?”
“……他,轻功很好,太快了,我……差点来不及抹火拉箭……”脉颔首。
“无碍,到底不还没有脉快嘛,脉还会更快的?”阁主缠罢纱布,抬眸,一个满脸通红的他映入他的眼帘。
“是。”脉感受着药糜温热。
“好孩子。”阁主摸了摸脉的左脸庞,又蒸开一片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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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才走了一段路,正路过一段熙攘闹市,有人道:“这好端端的,棱堰场的赛事说推迟便推迟了,真是古怪!”
“据说啊,是藏奖品的阁子被烧了,奖品失窃了!”
“甚么?堂堂棱堰场连个奖品都守不住?何况还是第一场的奖品!”
“这管我们这些看热闹的甚么事儿啊,反正明个照常,咱还去看看。”
颦渊听得以后,走得迅速,翠迟本来脚速便不及,如此更是跟不上,一个不小心便被撞了。
“不长眼啊!”撞他的是个宽肩肥头的屠夫,一身腥味,凶神恶煞的。
“分明是你撞倒我了。”翠迟嘟囔着。
“谁叫你们富家公子哥身子娇贵!往俺们这粗人身上一撞,摔不摔都赖在俺们这些下人身上!”屠夫双眼直冒火,粗嗓子里全是怒气。
翠迟也不与他理会,屠夫也不再说甚么,仍拎了生肉往桥头铺子去,到底富家子弟惹不起,他的暴脾气总该敛一敛,脸上一道刀疤可不是白来的。
“颦渊兄!颦渊兄!”翠迟穿过人流哪里还找得到甚么颦甚么渊。
“公子!公子!”只见上官家一派子弟往这边跑来,“祖宗!让我们好找!公子好快活,这里闲逛!倒是我们,丢了公子,我们怎样向老爷交差!公子快随我们回府,府里信使来信,急召公子回去呢!”在子弟催促包围之下,翠迟无奈只得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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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来了。”阁主自后房掀了帘子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笑着走进客厅,“想来公子还未曾吃过晌午饭罢?”说罢将面轻放在颦渊面前,“在下手艺,公子尝尝?”
“多谢。”只是不动筷,“阁下,在下有一事相问。”
阁主微笑了一下,指着面:“再不吃会坨的。”
颦渊到底意不在此。
“你吃着我与你讲。”看到颦渊挑起面来,阁主方说,“你若是目的所在是为知晓冷璱前世故事,此事可止;若是为了探求冷璱后来——着眼上官家。”阁主将颦渊吃面模样融入眼眸之中,一时笑叹,眼前人与“他”除样貌上并无差别,吃面仍是几根挑着,面汤不溅,食面无声,慢嚼细咽,每逢四口面定喝一口汤,食不言。
吃罢,碗底只剩清汤,颦渊方开口说话:“多谢阁主,此次报酬却是?”
“我做的面,好吃么?”
“自然,流连忘返。”
“这便是报酬。”说罢,阁主起身作礼,“公子好走。”
颦渊拿起搁置在席边的白玉髓长剑,告辞离去。阁主滑着步子,在卷珠帘之下,练着指风手,环扣马尾随风起,白瓷风铃挑拨着披在肩上的黄白游色发带,漾起一片涟漪脆响。
“阁主大人。”客厅小道里走出个长须医师,拱手作礼。
“请说。”
“经查阅古籍,阁主所给这缕头发的主人应是中过奇毒,此毒包括毒司命皆不识得,配方也尚未查清,但经尸体试验,却有冻颜易脸奇效。”
“嗯。劳烦明医师了,不知明医师近日新收的门徒安好?”
“很好,多谢阁主挂怀,请容小人退下。”
“请便。”
阁主凭栏望去,心想,他,果又回来了。
“脉?”
“阁主。”脉从柱子后走出来。只要不在练武场,脉便是如此藏在阁主身边,以防碍了阁主的事,又可保阁主安康,可以说是个暗卫,可他觉得自己远比暗卫享有的多。
“想吃甚么?我去给脉做。”边说边走到客厅里间厨房,一边一手解了发带,捋起长发绾作一朵云,一边道,“脉,烦你帮我将围裙系腰上。”
“是。”脉拿起架子上的棉布围裙,轻手轻脚给阁主围上,最后绾了个蝴蝶结——他只会蝴蝶结,“阁主做的,都好吃……嗯——我,这次,只是这次,我,不想吃面。”
阁主被脉的小结巴逗笑了,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醋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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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堰场冷清得出奇,场主站在眺望楼上,怒不打一处来。
“场主。”
“啪!”一个狠狠的巴掌打在来人脸上,顿时那人脸庞便红肿起来。
“废物!都说你轻功奇高,却连个第一场的奖品都守不住,老子雇你钱是拿来打水漂的吗?!”
那人顶了顶腮,不耐烦地扭了扭头,也不言语。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场主又挥起手来。
“场主,”那人一把攥紧了场主的手,三分白眼地敌视道,“您也说了,我是雇来的,谁给您打了包票说守东西一定要守得住?再者,”那人怒气灌冲到手上,“有人从我手下抢东西,我也很不爽。”
“放手!”场主感到手腕几近折断,疼痛不堪,“你真是!我的宝贝丢了,发几句牢骚还不愿意!”
他甩开场主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你去哪儿?”
他侧过半个头,只留下三分白眼并一份不耐烦:“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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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箭自背着的箭筒中,从食指到中指间打了个旋儿,再压到弓上,绷紧,松手,中心。
太慢。
第九十一支,拉弦,放手,中心。
不够。
第九十二支,张弓,放箭……慢,九十三支,拉弓……不行,九十八……不够快,一百十五……又崩手了,一百六十九……
还是太慢。
“在练箭?”
“是,阁主。”脉收了弓,站直颔首。看阁主的衣摆,今日大抵穿的是嫩鹅黄色的衣裳——应该,仍是那般好看。
“伸手。”
脉伸出左手。
“怎么左手?”
“右手……练箭,很脏。”
“要右手。”
“……是。”
阁主一把拉过脉的右手,茧子像山丘,铺在上面。阁主从衣袖里取出一只扳指,轻轻戴上他的拇指。
“合适么?”
“合适……”脉眼帘子里的是阁主笑吟吟的面庞,嫩鹅黄色,很适合阁主。
“到酉时便来我房内歇息,别太累。”阁主温热的手抚摸在他的脸庞上,抹去了他额上流下的热汗。
“是。”
脉抚了抚扳指,像是狼骨的,狼——抽箭——中心。
一百七十——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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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府之大堪比半个皇城,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各子弟“押送”上官翠迟打东大门九进九出,北绕西折,走过三道长廊子,方到了父亲院内。
“五公子稍等。”门帘旁小厮先拱手做了个礼,后进屋报了个信儿,惹得翠迟咽了下口水,未几,小厮方出来,掀起帘子,道:“五公子请。”
翠迟迈步过门槛,室内兰香清幽,灵芝高设,二面皆是书架,留有一面挂有当今圣上手边红人亲手所题的书法,上官有礼正一边背手,一边细品挂卷上所书的“守静致虚”四字。
“爹。”翠迟拱手做了个礼,不敢吭声。
“嗯。”上官有礼转过头来,走到桌前,落落大方地坐在太师椅上,颇有大家风范,“为甚不让众子弟跟着?”
“回父亲,只是……不自在。”翠迟只是拱手不抬头。
“迟儿,你当知道,自冷璱一时风雨后,至今世道并不太平。游侠豪强势力不浅。十三年来除了上学并不让你来市里胡混,如今你长大,该见见世面,便不再禁足,为父只望你莫要惹是生非——你自己看看!”说罢,拿起桌上的信封掷于翠迟。
翠迟打开砸到手上的信封,抽出其中的信纸,方明白过来,原是几日前他打伤忤氏子弟的事:“父亲,他们客栈强抢卖唱民女,大丈夫出手相救,有何不对?”
“强抢?”有礼自鼻里哼了一气,“那我且问你:他们给钱了么?”
“……给了。”
“她家人同意了么?”
“……嗯。”
“她反抗了么?”
翠迟摇了摇头,没吭声。
“不过是忤氏子弟采办女孩子罢了,哪里便被你说得这般十恶不赦,人家连强买都算不得,前番你小叔叔送你把无字扇,是要你把玩,必要时防个身,你倒好,一上来便拿惹事试手!”见翠迟仍颔首不语,上官有礼又叹道,“原来多乖顺个孩子,现在怎成这般淘气模样——现在忤氏要你去给他们被打伤的十几名弟子道歉,否则便要告到衙门去了!上官家几百年搁不下这张脸!一会儿换身正经衣裳,去忤府登门道歉——听到没!”
“……是,父亲,儿子告退。”说罢翠迟拱手碎步后退欲去。
“等等。”
“是,父亲。”
“再敢甩掉子弟们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翠迟应上后赶急退出门去,众子弟仍在门外候着,见翠迟出来又跟上去,一齐往翠迟院儿里去。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翠竹影深深,假石眠浅浅。
“小迟?”一人打着折扇自走廊西边走来。
翠迟抬头看,原是小叔叔上官司空:“小叔叔早好。”
“怎哭丧个脸?你爹又骂你了不是?”说时俯身侧在翠迟耳旁,以扇相遮,耳语道,“你爹要是打断你的腿,小叔叔妙手回春,打包票给你接上。”
“小叔叔就不能把打我的板子折了么?”翠迟明白小叔叔的话里话。
“得了,快换了衣裳给‘乌龟’们道歉去罢。”上官司空半遮面仍笑。
“小叔叔,可要见我苌弘化碧,流芳百世!”翠迟长舒一气,摆摆手扬长而去,听得子弟们云里雾里,怎么得了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儿!
未时,忤府前守卫正嗑瓜子唠嗑,远见身着庭芜绿如意暗纹圆领袍,额系祥云纹春晨色抹额的公子来,便抄起家伙耍起威风:“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们是上官家的,这是我们三公子上官翠迟。”一子弟答上。
“哦,来登门道歉的罢?那日上官小少爷行侠仗义起来不是威风得很嘛,这会子竟会来低头道歉了!”一守卫仰天大笑。
“英雄救美嘛,不耍威风怎么显他们上官家高贵!不过问那美人儿何处归?青楼自是好去处!上官小少爷要不要再去救一救?”另一守卫附和随笑。
上官家各子弟皆是气得头爆青筋,敢怒不敢言,在这京都,虽说上官氏称霸百年,然新起的忤氏敢说第二,却没人敢称第一——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必然要威胁到旧势力。
“放肆!”只见一人身着狩猎服,骑高马而来,马蹄扬沙,甚是威风,“上官家公子也是你们这厮说得的!来人!”
两守卫一看是忤氏二当家忤如昨回来,吓得跪地求饶,一向被这些高官显贵的大人物欺负,如今过过嘴瘾,竟倒霉到这份儿上!
“二当家。”忤如昨身后走出两个高壮的侍卫,拱手待吩咐。
“杖责五十!逐出忤氏!忤氏怎养得你们这类鼠辈在家门口放屁!”忤如昨翻身下马,拱手作礼,“上官五公子委屈了。”
“哪里,我就说,忤氏若都是这样人物,怎会家世显赫的。”翠迟回礼。
身后仍是二守卫的求饶声。
“聒噪!割了他们的舌头!”二当家一摆手,冷眼道。
“家门不幸啊。”忤如昨惋惜得摇摇头,伸手请上官一行人自大门入府,侍卫们识眼色地推开了门。
“抬到后院去打,别在门口丢人现眼!”
“是。”
两守卫只是吓得腿打颤儿,尿了裤子,却不敢言语,舍不得舌头。
“公子请。”
“二当家请。”
绕过影壁,跨过半尺高的门槛,顺着瓷石路直走待客厅,厅上正挂着一匾额,上有圣上亲笔所题“治世名臣”四字。
“一点小事,不过你们年轻人小打小闹哪里就要道甚歉了,竖子背着在下写信威胁之事,我狩猎回时方知,怪在下管教不严,几日不回,忤氏就出来这么个逆子!”
“客气,礼节要有的,劳烦请贵公子一见。”
“上官家公子果然知书达理,只是竖子被公子打折了腿,窝在床上起不来,恐是不能相见了,公子心意在下已知,此事化了,权当翻篇便是。”
“哪里,在下还是想和贵公子见上一见,不打不相识,好歹交个朋友。”翠迟起身作礼,执意要见。
“也罢,公子这样有心看一看也好,若是竖子鲁莽,公子见谅,在下还有要事要往朝廷去,不能相伴,还望见谅。”
两人相作礼,忤如昨去。翠迟望其背影,忤氏既有无理之徒,亦有忤如昨这般的当家人,好如一座再繁华的阿房宫也有老鼠藏于角落,哪里是人力所及的。纵是忤如昨管得了着一时的忤氏,惩得了着一时的竖子,以后呢?留与后人罢——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叹。
“公子请。”一侍女引了上官一行人往忤仁院儿里去。只见院里明星荧荧,绿云扰扰,熏香花香混杂,金块珠砾。侍女掀了花缎子的门帘子,请翠迟进,其余人只在门外候着。
屋内熏香混着烟味,一美人蕉色鹤氅半搭在屏风上,忤仁眯着鼠目卧在锦缎铺的床榻上,别有讽刺意味地淫笑:“呦呦呦,上官公子大驾光临啊,道歉不带礼,未免太没诚意了罢!”
“何出此言,在下自然带了好礼赠予‘仁兄’。”翠迟缓步走近忤仁。
“哟,本公子可不是断袖,不吃这套。”忤仁一双眼珠子在翠迟身上漫游。
翠迟俯在忤仁面前,呼吸咫尺可闻,一手用折扇抵着忤仁的下巴。
“上官公子这么主动,破个例也不是不可。”说着手不老实要抬起来。
“——你——”
“但凡再说一句,你的小命便不保了。”折扇中暗藏的刀片正抵住忤仁的颈部,已轻微划出血迹,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忤仁不敢咽口水,怕喉结一提刀片直穿。
“你现在只听在下讲便是,敢吭一声,在下随及阉了你。”说罢,右手又拔出一把鱼肠剑。
“很好。首先,在下不是来道甚么歉的,这事传到我父亲那里,让我碰了一鼻子灰,特来泄愤,我也不屑听你道歉——第二,我要打此处后墙出去,你若敢吭声——第三,你要再去找家父告状——”翠迟话都只说半截,后截子眼神体会。
说罢,翠迟找了块棉布堵了忤仁的嘴,收了扇子与鱼肠剑,从后窗翻出,打后墙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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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首所视在天边,云如此斑驳,大抵是李白醉时一挥墨——月阁之檐牙偏占一角,彩云易散琉璃脆。
颦渊只身独往于市井之间,蒸霞街十字路口的那摊雪花酥仍在,卖酥的南方口音姐姐亦是在,只是姐姐已成了阿姨,她的女儿也不复在身旁嬉闹,过往流入他的意识:
十四年前,风门一行人乘舟涉江至鼎盛之京都。是夜,明灯高挂,街市熙攘,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嬉笑打俏,含住了这人间烟火。彼时,师父在客栈同名人交往游谈,大师姐和三师哥去采办物件,师娘领了冷璱、五师弟令狐少言、小师妹兔颖、二师哥陈忘之来街上闲逛。
一眨眼功夫,少言便跑了个没影儿。
“五师弟真是个石头里蹦出的猴儿,没闲的。”冷璱笑道。惹得大家一齐哄笑。
才走几步,小师妹东张西望,正是一瞥,看见了一摊上的簪:“哇,嫦娥兔子满月簪,今年我生肖守护神!娘,舍我一个罢!”小师妹本是爱簪,更兼有暖色烛光打色,是故见了此簪,满心喜欢,拉了师娘的手,娇声道。
“我可没钱,找你二师哥要去。”师娘笑着摆摆手,指指陈忘之。
小师妹却才转头,却正脸碰见个青面兽作势,吓个不轻,还未缓过来,只看冷璱扯了青面兽的头发,笑道:“少言欠揍。敢吓小师妹,小心师父剥了你皮做青面兽!”
彼时少言摘了面具,笑道:“师父老正经,为赔偿小师妹,哥送你个簪子还不成?”说着和卖簪的摊主攀谈起来,没两句便叫到,“奸商!一根簪便要我一吊钱,你家招财树是参天树做的么!”
“过节涨价,有何不可?你不愿买,我还不愿卖了呢!”摊主拜拜手送客。
少言一听,哪里得了,与摊主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欲罢不能。
“真不知道师父给他起这名儿有何用。”冷璱扶额叹道。
想着过会儿少言吵完了该会跟上,故四人又行,却走几步,一孩子提着一小竹篮,迎面碎步赶来,笑道:“大姐姐,可不可以尝尝我阿姐做的雪花酥?”说着从篮中拿出一小块油纸裹着的小酥递于小师妹,见她咬下小口,又道,“好吃么?阿姐的摊子在那里——雪花酥一文钱两个!”说罢又跑向别人去,道一样话。
此酥清甜香酥,的确可口,小师妹想着出门时自是带了一百文,簪子到底身外物——也的确奸商,不如买了雪花酥的好,便往摊位去,回首,见阿娘在一边看布匹,二师哥没了影踪,只有冷璱在旁,两人便往雪花酥摊子去。
摊主是个二十岁光景的女子,一嘴南方水乡口音,待客热情:“我们原不是本地人,没爹没娘,阿弟想来京都看看,我想着也好,反正会个手艺,在哪里不是挣钱——您拿好,姑娘常来啊。”
“多谢。”却才转身要走,小师妹一头撞在陈忘之胸膛上,尚未晃过神来,一根簪子别入她的发髻。
“我看这支,很像,不知你是否喜欢。”忘之红脸道。
小师妹用手摸了摸,应是支步摇,长流苏触风便歌:“喜欢,二师哥给的都喜欢——二师哥吃酥么?”说着揭了油纸往陈忘之嘴里塞了一块酥。
彼时师娘和少言皆是来了,小师妹将酥递于师娘和冷璱各一块,独少言没有。
“师妹偏心,我给师妹买簪子,师妹却不予我吃。”
小师妹接过少言给的簪子,反插在了他头上:“看你嘴没闲,给你吃酥怕累着啦你。”
哄笑随着京都的风,吹得远入云霄,湮没。
颦渊缓过神来时,云已晦暗,风雨欲来。他走到摊子前,摊主正在收摊避雨。颦渊看时,酥已涨了价,一文一个;摊主已失了颜色,春华已逝;酥已入唇,再无故时滋味。
抬望眼,街道寥落,小雨微凉,烟火已散。
看来,还是要混进上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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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迟翻身下墙,落地潇洒,却才拐过几条小道,天已是阴暗下来,似是要降雨,正好可以去窥梦轩楼阁后的小河上听风吹雨,喝几壶热茶。
说不后怕是假的,万一父亲真真要打断他的腿,他也不敢确定小叔叔能不能保住他,至于自保,更是免谈——可如是要他重来,他怕是死不悔改。
正忧愁之间,一众人围在道上,当即截住了翠迟去路,一人凶神恶煞道:“你便是上官家的?”
翠迟没应,伸手握住了腰间的无字扇,问:“你们是何人?”
“上官家的仇人!”一脸有长疤的大汉扛着大斧从中走上前来,横斧便劈。
翠迟侧身一躲,斧子深深嵌入了地砖之中,震得地面抖三抖。
“我与你无冤无仇,杀我作甚?”翠迟面对斧子连劈,开始只是躲,不还手,看对方只是便服,看不出个门派来,问。
“我的妻儿亦是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你们痛下杀手!无冤无仇!你也配!”大汉身后登时跃出两个拿大刀的男子,上前连攻,翠迟怎么挡得下来!只是四望想法脱身。
“是否有甚误会?”彼时小雨淅淅,翠迟还在打嘴仗。
“误会?”大汉抛出个木令牌,上刻有烫金“上官”二字,令牌正砸在翠迟胸口,深厚的内力惹得他嘴角流下少许血滴,干咳不止,“你们上官家不仅心狠手辣还不敢承认?甚么高官贵族,只不过是爬满臭虫的鼠辈罢了!”
翠迟握紧令牌一看,却是上官家的不错,怎么会……
“先杀个你祭奠我死去的妻儿!”大汉拿斧便来劈,翠迟此时了无力气,想是刚被打住了气脉,浑身无力,心中至深处,竟托命于神佛——他向来不信甚么神仙巫师的,真是讽刺!无根水混着血腥味,真非佳酿。
翠迟合眼之时,斧刃相接之声入耳,震惊之余,一个濡雨色衣裳的少年挡在他面前,印入他眼帘的,是和他走散的他——颦渊。
“颦渊兄……”
颦渊只招架几势便意欲脱身,当即一手揽住翠迟的腰肢向墙头跃去。翠迟想,就说要学轻功嘛,必要时可保命的!那大汉并无停下之意,上前来追,只是轻功哪里比得颦渊,气恼地将斧子甩去,颦渊抱着人,哪里灵敏躲得,正劈着了后背。
“颦渊兄!……”
颦渊不吭声,只是抱着翠迟在屋檐上穿跃,少时没了踪影。
“大哥,这如何是好……”
“怕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众人散,雨坠无留意。
颦渊站在房瓦上,自窗户将翠迟轻放进屋内,方才翻身进去,拉上了窗户。
“为何不去医馆?”翠迟嘴角的血迹已干,气脉尚未通过来。
颦渊并不理会。不能去医馆,医馆里的医师怪不定是个江湖好手,万一测出他体中流通之血中含有“死年活颜草”,万事便暴露了。
“转身。”颦渊倚在窗边上,道。
翠迟遂背对颦渊,只见颦渊两指空中一捻,向翠迟背部一点,登时一股清流淌其血脉之间,气脉顿时解开,翠迟只觉一身舒畅,向颦渊连连称奇道谢。彼时窗外狂雨骤作,雨滴直打到地板上,颦渊仔细拉上窗户,道:
“那边抽屉之中有一裂纹青瓷小瓶,劳烦……”说着颦渊“嘶”了一声,想是那斧伤得不浅。翠迟早已会意,随即取了瓶子来,见颦渊宽衣解带,又要上手帮忙。
“不用。”颦渊避开他,道。
“颦渊兄如今是我恩人,在下帮忙上药,有何不可?”
又因伤在背部,上药属难,颦渊只得应允。却才去了上衣,斧伤好在较浅,只伤了皮肉,渗了些血——但其下的另一道旧疤拨动了翠迟的心弦,惹得他愣了一愣。
“怎了?”颦渊以为翠迟不会上药。
“无,无事。”翠迟并不会上药,只听颦渊隐约发出“嘶”的声音,便问是否下手重了,颦渊却只答无碍。直至白色药末全全遮住了斧伤,翠迟乃问:“有纱布否?”见颦渊摇头,翠迟便解了发带系上,好在发带大抵三尺长,是够的。
“啊,却没用热水洗过便上药,恢复不好的。”翠迟想起儿时上树刮伤了脚时,三哥便是先替他洗过再上药的,道。
“无碍,多谢。”颦渊却要起身坐到床边,蓦地吓了一跳,“你!——”不想却才站起身来,翠迟有意一把将其衣裳扯到腰处。
其腰肢处之花形胎记登时印入翠迟眼帘,直触动他的心扉:“叶,叶哥哥……你果真是……”翠迟一时惊讶以至于哑口。
一声惊雷唤来十二年前之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