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药阁争名

外门与内庭的交接处,平日不算热闹的药阁外,此刻人头攒动,恍若闹市。

观其间衣着相貌,除了不少经常往来购入灵丹妙药的传承子弟外,竟还有一群灰服蓝靴的记名弟子正翘首以待。

檐角的阴影里,少年背靠斑驳石墙,泛黄药册在掌心勒出深痕。

药阁朱漆大门每一声吱呀都让他喉头发紧——三日前张涛青紫的面容又在眼前浮现,那瓶掺了赤蝎粉的假丹药险些要了兄弟性命。

“只要上榜,就能成为见习药师,这样一来,阿涛的病也就有的治了……”

齐霄指甲陷入掌心,平静的面容上,只有抿紧的嘴唇才能让人看出些许波澜。

然而,胸有静气不是每一个人都具备的素养。

此刻午时渐近,头顶上的太阳高高悬挂,明晃晃的日头照的本就急不可耐的众人一阵焦躁。

“时辰已到,怎的还不开门公布排名!”

挤在人群前头的麻脸青年抹了把脸上的白汗,眼瞅着四周同样焦急的同门,忍不住叫嚷道。

“药阁的大爷们什么脾气秉性,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一旁的矮个小胖接过话茬,一边默念着清心决降温,一边噘起嘴嘟囔,“这几年做药童的,哪个少得了受他们折辱谩骂?”

小胖心中不满一门之隔后那帮人傲慢的做派,可矮塌鼻梁两侧的细长小眼里却又藏着几分难掩的灼热——对成为见习药师的强烈渴望。

“只要跻身积分榜前三十,就可进驻药阁。”

“三百人中取十分之一,这前三十岂是信口说来这般容易?”

“你还漏算了,这些年想走这条路的,宗内不下千人,可经过层层磨练,坚持到现在的,也就我们这三百人了。”

“大浪淘沙,大家都有上榜的机会,尽力而为,听天由命吧……”

人群的议论声在迟迟不见结果的煎熬下逐渐变得嘈杂起来,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炼药师,炼药师,真要成了炼药师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了……”

三五成群的人流后,清秀少年茕茕孑立,他的嘴唇翕动,轻声念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着一个长久以来的祈愿。

世间修行大多以丹道为主,丹道分内丹与外丹,两者相辅相成。

内丹,以人体自身为鼎炉,通过修炼者运用特定的功法,对天地灵气和自身精气神进行修炼和转化,使其在体内凝结成丹。

外丹,则主要通过在炉鼎中烧炼天材地宝,汇聚草药精华于一丹之中,服用者可易经洗髓,破境结丹,其中神奇妙用,难以尽言。

炼制外丹的高人在人世间通常被称为炼药师或方士。

然而,在修行界,不到一定道行是绝不敢以炼药师自居,能被同道称为“药师”便已尽显尊崇。

这并非是修行人的相互恭维,而是“炼药师”这一职业自诞生起就与生俱来的荣耀。

无他,炼药师的门槛实在太高。

草木一道,类比繁星,相生相克而又矛盾统一,其中灵植间千丝万缕的神妙关系只有无师自通的木属性灵根者才能感悟。

寻常炼药,短则七七四十九天,长则九九八十一天,若无灵火巧妙加持,开炉之日怕是只剩一堆焦炭。

木火双属性灵根足以劝退大多自持天赋的练气士了,可若是这般,天生伪灵根的修士岂不皆可为炼药师?

非也。炼药师需要强大的神识——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后天难以提升的资质。

若无此等资质,任凭你灵根超绝,境界高深,也难炼出一炉完整的丹药。

……

此时此刻,在青云门药阁之外。

让一众弟子从黎明盼到正午,抓耳挠腮、心急如焚的见习药师排名,距离真正的炼药师,不说毫不相干,也至少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可就是这样一个含金量有限的虚衔,却让一众记名弟子不惜撞破脑袋也要跻身争抢。

原因无他,青云门门规第十九条:见习药师可与传承弟子享受同等待遇。

简而言之,记名弟子一旦成为见习药师,就可黑袍加身步入外门弟子的行列。

外门弟子是传承弟子的末尾,其上还有内门弟子、真传弟子,身份地位远算不上有多尊崇。

可对于平日里不问死活、还要充当杂役的记名弟子来说,能够一心修行,免于劳作之苦,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而身为传承弟子的外门弟子之所以也要博得见习药师头衔,为的也是能凭此身份更上一层楼,晋升为内门弟子。

可以见得,修行门派对炼药师的重视到了何种地步。

……

“阿涛,等我成了炼药师,一定助你通过外门考核……”

齐霄握紧手中的药册,他早知外门考核困难重重,于是几年前他就着手学习药理,希望凭借见习药师的身份走上传承弟子的道路。

大门即将开启,他的神色愈发坚毅,仿若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然而,他这般不争不抢的模样,落入某些有心人眼中,却似是一种挑衅。

“呵,可显着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提前知晓了排名!”

槐树下,几个面相各异的年轻人手捧茶盏,摆凳而坐,交头接耳间一双双幽怨的眸子盯着齐霄瘦削的背影。

“练气四重都修不到废物还敢跑到这里丢人现眼!”

一唱一和间,几人言语中尽是轻蔑与嘲讽。

“依我看,这土包子是第一次进入宗门,平日里在杂役处见到的净是些茅屋土楼,这次好不容易得到召见,许是被震撼到犯傻了。”

四人中,一脸痞相的黄发少年故意扯高了嗓子,“不过也就这样了,他这辈子也就今天能入外门!”

他可不介意自己过高的语调被人听到,相反的,若是能在那人平静的脸上看到些许痛苦的抽动,他的心情便能平添几分愉悦。

黄发少年身旁的几个簇拥者闻言纷纷接话附和,阴阳怪气的能力一个胜过一个。

直说得黄发锦衣公子心头痒痒的,好似那清瘦小子下一刻真就跌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一般。

“说的好!今日就让我等好好见证这穷措大妄念成空。”

说罢,自称黄威的锦衣少年就从袖中掏出几块品相绝佳的灵石,在簇拥者们炙热的目光下随意分赏,“晚点痛打落水狗的戏份,还得劳烦诸位兄台了……”

“举手之劳,黄兄言重了。”

“黄少不愧是世家子弟,随意出手就是那泥腿子一辈子都积攒不到的富贵。”

“我等也早就看不惯那姓齐的小子清高,待榜单公布,自是给他点颜色瞧瞧!”

几人眼神灼热,接过黄威分赏的精纯灵石,心头均是大喜,吹捧的更加卖力了。

“不关心身前事,却躲在背后搬弄是非,这便是高门大族的风范?”

几人正嘲弄得起劲,忽闻一声冷哼传来,顿时惊怒交加,纷纷抬头张望。

与此同时,黄威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剥落成块,散落一地,阴沉的面色与茶汤一同淌在地面洇开的琥珀色里。

檐角铜铃,清脆作响,清风徐来,携着丝丝缕缕的药香。

长廊上映出一道修长倩影,随着不疾不徐的足音渐近,靛青色裙裾上流转的银线云纹刺得黄威瞳孔微缩。

“李青苓!”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袖口上金线绣的麒麟被攥得扭曲变形。

少女马尾高竖,抱臂胸前,清丽脱俗的面容让人望之生慕,眉宇间罕见的英气又显出几分飒爽。

她站在一丈开外,微微上翘的柳眉自带一股清高。

“李青苓,我劝你少管闲事,这是我与齐霄的恩怨,轮不到你一个女流之辈指指点点!”

凝视着眼前令他又恨又慕的倩影,黄威胸中那根长了十年的骨刺又开始隐隐作痛,“当年你仗着天赋胜我一等,默许家族废弃婚约时,你我二人便再无瓜葛!”

“同是伪灵根,你得家族庇佑,免受杂役之苦,不思反哺族恩,光大门楣,却在这里自甘堕落,嫉贤妒能。”

李青苓没有理会黄威纠缠不清的诘问,一心只为被无端辱没的少年正名,“他人苦修十载,勤勤恳恳,纵使万难也不轻言放弃,在你口中怎就落得如此不堪?”

两人没再言语,只是冷眼相对。

黄李两家世代交好,父辈掌权时,曾为他们定下过娃娃亲。

可自从两人先后发掘了修行资质,踏入仙门成为传承弟子后,世俗的婚约便如一缕青烟,消散无痕。

这并非哪方有意为之,而是时势使然。

十年前,李青苓凭借水木土三灵根顺利成为传承弟子;而黄威天赋稍逊,本应在外山磨砺。

然其心寸不甘,一声令下,随行的车厢打开,无数光灿灿的灵石如洪流般倾泻而出。

最终,对外号称以天赋至上的外门,还是在财富面前为他打开了一道后门。

这些年,李青苓虽一心潜修,却也听闻黄威行事越发乖张放纵。

念于两家情分,她常有规劝的心思,又碍于彼此日渐生分的关系,每每碰面也只好佯装不闻。

今日亲眼见他心胸狭隘,嫉妒同门,为显阔绰,又随意馈赠灵石,种种行径,让她忍不住出言警醒。

“在我眼里,你比不上他一点。”

注视着黄威因妒生恨的扭曲面孔,李青苓只觉得一阵陌生。

言罢转身,衣袂飘飘,渐行渐远。

黄威伫立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怨毒的棕瞳如蛇般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