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韩二

1999年，魔都。

一月初的周末下午，才四点多，已经暮色四合。

天幕似倒扣下来的一口锅，云层很厚，黑漆漆一个穹顶透不过一丝光，整座城影影绰绰，像极一场皮影戏的背景，郑浩想，或许有一只大手操控着这世间的一切吧？

所见皆是演员或道具，只有他真实存在，他却是个过客。

此时，郑浩站在颂江二中语文教研室。

他一脸恭敬，嗯嗯呃呃地回应着办公桌后头坐着的化着精致妆容嘴唇涂得殷红女教师的勉励话语。

郑浩微微低头，眼神恭顺，脸上挂着一丝暖而冷的得体的笑，他的侧脸带着刀刻斧凿一般的英气。

他明明是温顺的，却偏偏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桀骜。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那么细那么密，如有一双巧手在天地间飞针走线，整个世界都被这场雨织成了一幅湿漉漉的水墨画。

校园围墙外面隐约传来一位不知名马路歌手歇斯底里时断时续，就好像录音机卡了带的吼唱：

一个人静静发呆

两个人却有不同无奈

好好的一份爱

啊怎么会慢慢变坏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这首冰雨是刘天王的得意之作，如今有人在这冷雨中唱却也算应景。

温秀梅是颂江二中的语文老师，她刚任教才不到两年，资历浅，所以受命担任学校高三年级最差的一个班高三七的班主任。

这个班几乎全员学渣，全班成绩不忍目视，之前几次考试，班级第一总分才有330多。

温秀梅接手高三七后开始的一段时间干劲十足，她希望能创造奇迹，把这个学渣班带到一定高度，那样她也算一战成名，在颂江二中创下了名号。

奈何她已经快把自己变成一根扎在高三七的钉子，磨破嘴皮做思想工作，可面对已经躺平的学生，她也没甚办法。

有时她心灰意冷真想破罐破摔：学生都放弃了他们自己，你还在坚持什么？你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可这回魔都高三年级第一次模拟考，竟然给了她一个惊喜。

班里最调皮的男生郑浩考出了452.5的高分，在全校文科排名也来到了26名。

99年的魔都已经实行3+文理综，而且是自主高考。语数外加文综或者理综每门150分，总分600。452.5这个分保持下去有机会冲重本。

温秀梅对郑浩还是很关注的，这男生1.8米多身高，身材匀称而健美，他又是运动健将，担任学校篮球队的主力，很吸引妹子的眼球，不管走到哪，都自带光芒。

由不得你不多看他两眼。

只是这男孩也就生了个好皮囊，性子却是极顽劣。

他脑子聪明，但不爱学习，高三上学期还经常早退旷课，有人常看到他在外面街机房打游戏。

他离开教室生龙活虎，坐在教室里状若病猫。

温秀梅从没看到郑浩翻开课本学习，他在班里坐着时，只干两件事：趴在桌上睡觉，或眼神空洞发呆。

都自暴自弃到这地步，高三前两次月考，郑浩竟然还能考320来分。在高三七竟然还算是渣生中的尖子。

有时温秀梅就在想：假如他全力去学，该是个什么样子？

温秀梅之前也几次三番给郑浩做过思想工作，但她感觉得到，对方一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这回一模考试，郑浩突然成绩爆发。

窗外下着绵绵冷雨，温秀梅已跟郑浩说了很多话，她觉得自己嗓子都有点儿干涩。

她想端起水杯喝口水。

一旁的郑浩却抢先一步拿起她的杯子笑着说：“杯里水凉了，我给您加点热的。”

他动作麻利去饮水机旁加了半杯开水，又双手捧着递给她。

温秀梅从未见过郑浩对哪个老师如此殷勤。这男孩的笑真好看，让她联想到怒放的花。

一个笑得像花一样的男人，总是会让人的心荡漾那么一下的。

她接水杯的时候，还碰到了郑浩的手，温秀梅的心颤了下，她轻轻咳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谢谢！”

温秀梅觉得自己声线都带着那么一点撒娇的意味。这让她有点羞愧。

郑浩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雨中的世界仍然混沌，但他的眼神已变得澄明。

他想既来之则安之吧！重活一次挺好的。最起码他再次拥有了年轻而好看的皮囊以及无限可能！

“老师，不用客气。在我心里，您就好像我姐一样，对你好就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郑浩笑着朝温秀梅点头。

温秀梅的心忽然有点儿乱，她想结束这次谈话了。

她笑：“那你以后叫我姐啊！”

“郑浩，总之，我对你可是寄托了很大希望。姐今年就靠你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哦。”

“咱好好加油，争取创造个奇迹好不好？”

郑浩看见了温秀梅脸颊的绯红，作为来自21世纪的穿越者，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女教师，心弦已经被他拨乱。

可他真不是故意的。

……

郑浩向温秀梅告辞，从语文教研室里走出。

他感觉老师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背影看。

这是郑浩穿来这个时空的第一个周末，难得又能休息一天。

他背着书包抬脚下楼，这会儿，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教学楼里显得格外空冷。

外面的天都已黑透，路灯的光努力地刺进黑暗，却只能照亮很小的一隅。

郑浩站在教学楼大门口眯着眼往外看，外面的雨细若牛毛针，还是那么绵密，虽然没有风，一股寒意还是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戴上卫衣帽子，走到了冷雨中，他要去车棚取车子。

郑浩本不属这个时空，他原是地球时空魔都文学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也就熬夜写了点文章，眼一闭一睁，就回到了1999年。

已经一周了，他窥视着周围的一切，他把这个世界也已基本看透。

这里跟他原本生存的地球时空非常相似，足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相似度。

就连父母都是原生父母。

他穿过来时恰逢魔都高三第一次模拟考，浑浑噩噩状态下，他上了考场，几乎如梦游般考完了所有功课。

前世作为文学研究所的正高研究员，他的文科学识积淀自然还是比较深厚的。

总之，刚刚重生到1999年的郑浩创造了奇迹：第一次模拟考成绩比之从前足足提升了130多分。

这给班主任温秀梅打了一阵强心剂，一模成绩还没公布，就在今日下午临近放学把他叫到办公室激励了好长时间！有着7分姿色的温老师激动到抹了眼泪。

她还说她今年只能靠他给自己争光了。

她说得可怜巴巴的，根本不像个老师，反倒像个受了一肚子委屈的邻家女孩。

郑浩走在雨中，他在思考一个问题：重生了，做点什么好呢？

这一世，自己的人生画卷总得描绘得更精彩一些吧？

但他脑子还是有点儿乱，想做的事情很多，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

他想，那就还是努力先考个好大学。

“浩哥？！”一个声音试探着在郑浩身后响起。

郑浩扭头看，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平头少年一脸惊喜：“真是你啊！浩哥，雨挺大的，小心被淋病了。”

这少年将手里的伞分了一半给郑浩，因为他个子矮了十公分还多，所以，他的手臂便要举高一些。

这位便是韩二了。

韩二如今在颂江二中读高一，按理说，他不该跟高三的郑浩有任何的交集才对。

两人之所以熟识，是因他们都热爱踢球，韩二在足球场上被虐过几次，从此就追在郑浩屁股后认了大哥。

韩二的父亲韩达仁在锦山文化馆工作，而郑浩的父亲郑学朝则是颂江文化馆的职员。

两位父亲还都喜欢舞文弄墨搞文学副业，彼此之间也有一些交往。

这么地两家还算是世交。

两人肩并肩往车棚走，韩二叹了口气说：“浩哥！咱们也该想一想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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