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放弃,左右不过是个打。真要是答应了,别人还以为我萧家软弱可欺,以后谁都来咬上一口。”
“你……”
“你什么你,要不是被绑的人是你嫡孙子,你还会这样说吗?以你的性子,怕是第一个喊打的人……不过是牺牲一个小有天赋却既懒又惰的孩子罢了,我们萧家这些年牺牲的还少吗?牺牲一个人的利益挽回萧家众人的利益还要犹豫?且族长刚才也说了,非常时段行特殊手段,所以,按我的意见……打!”
先前语气阴森冷冽的三长老,不晓是否真为家族思考,在此话出口后竟显得有些正堂,可细考其语便顿感不适,明那言依旧,仅是笼了层伪正的光,罩在坚实如铁的语上。
这如铁的语很硬,也很重,硬到将劝言挡回喉下,重到封其气孔、压这心头,封压得劝人被上涌血气在脸肆意涂抹张彤画。
怒脸挂画的人亦正是二长老,性直的他不善言语,可肢体语言又怎不是种殊语。于是,他索性再次用这种特殊言语来表达自身意见。
他易动不易言,虽同性情相关,但经历过多次实践,逐渐悟出这样一种直接的方式是最简单、最有效的,也是最适合自己的。毕竟,简单的他并不简单,性直可非是傻,适时为种智慧、是滴色白。
若真有人将这一色看做笨的家伙,才是真的蠢材,愚不可及的那种。在高堂中的四人,都是萧家的高层。不管是挤上的、混上的、靠上的还是打上的,总归是上位了。而能从如山如海的族中脱颖上位的,自不是简单人。
所以,他们都看懂了,只是不愿去扯下那层布:
三长老很有目的,要做些有章法、有规划的事,不论是好事、坏事还是实事,都是归事,而欲成事,先掌权,话语权的权。在掌握话语权前,则需表法、明观。
看法、观点、方法三者皆出,众人之目光亦入,权亦入、得掌。
二长老非常纯粹。世人皆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局中的人如梦中的“他”,辨不得真假、看不清虚实、分不得爱与不爱。
纯粹的人大都很善良,心有大爱也可辨真假。而二长老是个粹人,同样有爱,他的爱很大,大到容纳天地正义、通过行动除世间之不平事的爱,亦很小,小到只可容纳萧家。
因为纯粹,所以爱,爱天地、爱正义、爱萧家。有爱的他,所见所闻是不同的,像“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故而他为局中人又非此中人。
他望了,望见脑海中浮现的幻想、假象。忧、耽、杂、乱从象内渗出,萦绕心尖,浸染心头,充斥心田,溢在身心间。
极致的爱极易走极端,尤其是他这种纯粹到极致的爱。
因为纯粹,所以爱;因为爱,所以极致;因为极致,所以偏执进而极端。
极端的他认为爱萧家大过爱小家,为此他打算放弃嫡孙保全萧家。可有爱的他听语观人,听出声如铁的话,触及铁内刺骨的冷、透骨的寒、催人醒的阴,顿察人之意。
因此,他要以嫡孙为箭矢,击穿那保萧、摧情两禽。只因他爱这方萧家爱得深沉。
在场另外三人看懂了,明悟先前凝聚斗气铠甲雏形的纠结内心、通透后顷刻完整铠甲的直接。三长老因即将到手的权没了很气愤,可飞速旋转的大脑使他快速明白其目的,当即沉默无言,却也未做防御。
因而,他立即从堂上飞挂在堂门,嘴角溢血的他懵了,也伤了,伤得很重,可他很要强,为此虽咽下要喷呕的血,却止不住钻缝而出的淤血。
“为……恩……为什么?”三长老颤颤巍巍地问道。虽无题,众人却知其问不为二长老,为另两人。
被问的大长老似是羞愧难当,不去看挂门滑落地面受到二次重创的萧情,仅是低头摩挲黑金烟杆,默然摇头。他怎会不想帮,可却有心无力。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终还是老了。
“我这般有何颜面当得大长老之职,可年轻一辈也就战儿拿得出手,更小一辈还未成长起来,如何当得?……罢了,罢了,从今日起戒烟吧……”
心念至此,大长老略低的头微高,但几息后像是想到什么便再次低下。
见大长老的姿态,三长老眼睛抖大一圈,可瞥见其头上斑白的发,膨起的眼便慢慢松弛,虽阴冷中透出些显暖的柔和,但也不多,多的是飞逝的失望。
晓他不助之因,而他也不愿直面自己后,三长老就把目光转向族长萧战,且更加的冷冽。心道:
“老大哥不是不帮,只是他年老力衰来不及、无能力助我,但你!于公,作为一族之长,在外有群狼狮虎环伺的危急情况下,有义务和能力平息族乱,为即将到来的危机增加战力;于私,你虽有实力,资历却尚浅,当初是靠我的鼎立相助才登上族长之位的,如今竟……”
还不待其细想下去,就被堂内极剧升腾的热浪惊得回神。
堂中正上方的青年男子并未同之前般站起身,只是面深似潭,瑕白的脸同无风湖般平静,静内生镜,尽有瑕疵,却不掩白,耀眼的白、发亮的白。白镜中映射出道落于地表的人影,奇怪的是镜中人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让观者领悟种冷酷的神秘。
神秘是未知的,但若保持观测未知的神秘还能够未知吗?已知的神秘还会有那种特殊韵味、还会是神秘吗?因为未知,所以神秘;因为神秘,所以短暂。
那面镜因白而神秘,终得为神秘消逝抹白。
白消了,镜也碎了,可破碎的镜弧度依旧光滑,只是照不清堂下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射出的光——“草色青青柳色新”的青光。
不同新绿的草,这株草是被炙烤过的,根部微微赤红,暗藏在叶色散出的青光底部。
……
……
面青底红的是草也是光。因为是草,所以青绿;因为是光,所以灼热。热作的颗颗草、道道光化成浑浑羞青草浪,拍打得堂中热清交杂,压抑异常。
“够了!”
声是霹雳,在九尺暗天上空落下,把隐黑的云劈开道口子,放出有好有坏的云气。坏云欲造些事物,便隐秘住暗色,混迹在片片乌云中不现影迹。好云正寻些尘迹,途中撞见造物的坏云,将之澄澈些就在极端言论中迷失路内,反倒被语伤点缀黑云气。
恰此时,云下霹雳飞中一整平四方乌木,燃起的丝缕黑烟将余雷飘送至另三木弟兄。同生共死的它们悟出蓝人赋予的任务,就同进砖土、同退高形。进出退入的截木换成剩出黑烟,和最初的烟气合拢为至黑极暗,黑暗里透出点点猩红,是木上火星点的光。
可那道霹雳并未真正击中最初的它,那无烟、无气、无火、无光的它是如何得悟引燃的呢?它们头上的平头老大哥挨下重拍,压得平头乌木只得发令。小弟就燃了,高大的它虽仍撑着一片天,但终归是被压弯了那腰、压垮了那身、压变了那形……
黑红的烟飘上九尺堂天,散为丝缕云气扩到九尺堂,在将填圆满的千钧道丝之际,暴声响了,霹雳到了。它响彻在堂中,倾劈在堂下,回荡在堂上,余波环绕堂梁。暗藏堂霄的坏云被响声恐得胆战心惊,逃了;黑红的烟气被击得噼里啪啦,散了;乌云被余音来回扫荡、驱逐得伤亡惨重、破败不堪,走了。
坏逃了,黑散了,乌走了,它们所带来的猩红、迷乱,自是要同它们一般烟消云散。于是,堂中人不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醒了。
……
堂中人既已要清醒,屋内人合当要唤醒,山里人亦是要睡醒。
“既如此,你便趁着天还未亮走吧。”
正和萧云天聊得欢快的萧壮不知是想到何事,神色突然严肃起来道。
洋溢笑容的他当即就要应下,可望着萧壮眼中深藏着的暗色,脸上笑颜收敛,沉默有息时,真挚合同诚恳道:
“你同我一起走吧。”
眼深处的暗退却些,但仍存黯淡,萧壮摇着头低声回道:
“走……我是走不了的。看似我可以到处游荡,但我深知这仅是明面上的,实则外松内紧,一直被藏在暗中的人监视。而你不同,虽说监管严密,可还是有潜逃出来,不是吗?”
“再说他们只是怀疑,并未肯定你在屋里。趁他们内心纠结,行为徘徊时候,就是逃跑的最佳时候……所以,逃吧!”
眼见萧云天还在犹豫,萧壮紧了紧牙,用力细语:“你就逃吧,待你逃走后为我爷爷传信,让他带人来救我……你逃后,寨子会大乱,对我的监管会放松,方便我找机会出逃,反倒是最先出逃的你将被众匪寇捉拿甚至围剿……我胆子小,很自私,所以还得是你逃……”
话止于此,萧云天仍旧沉思,他也并没有再次催促。
在和他的谈话里,萧云天敏锐地察觉到他爷爷的秉性:舍小家保大家,且真要救早便救了,何至于拖延至今,所以,那位萧家二长老是不会来的。再说真要逃出此时没有追踪人才,山高林子大如何去寻?恰恰相反,寨子只会对身份、地位更高的萧壮看管更加严密,更难以出逃。
因此,他在说谎!他不自私胆小,相反,他很无私且伟大!他看出萧云天很想出逃,看出他有心事、有担子、有责任……可,谁又没有呢?
“好,我记住了!”
断后的他都果断至此,萧云天怎能继续犹豫。因为这耽搁的不仅是自己的时间,还是他的生命。自己多一分时间思考,他就多一分危险断后。故而,时间就是生命,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于是,他果决地答应,且不是会,而是记住。“会”可能做到,但仅是做到;“记住”则不同,它是认真态度的一种体现,它用心地表示尽力去做,便是难以面见依旧会托人传信,把话带到,此后将再次用自身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好,好兄弟,走,现在就走!”
萧壮哈哈一笑,抓起萧云天就往外跑去,心中想到:原谅我吧,云天,尽管之前在你睡梦中,答应待你燥热好了,我们一起出逃,但像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见,且想要一起逃出的几率太低,所以还是我留下为你吸引火力吧……抱歉,是我违约了,但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假如我此后还能逃出的话……
在送行的过程中,萧云天因实力低下无感,萧壮因心神稍松失感,不觉两人身后隐在夜下黑影中的由深褪浅的绿色阴影。
……
“不必再争执,我已有办法,且保证不会牺牲每一位萧家族人。”
说到这,萧战停了停,目光转向二长老留有片刻。他是知道二长老舍小保大的想法,很钦佩,可也很生气,佩服的是他有这样一种决心,要是自己,即便也会痛心地做此决定,虽对不起鼎儿他们母亲,但我对得起萧家的每一个人,因为这是族长的责任,以身作则的责任。就是对不起柔儿……想到婉柔临终前的嘱托,萧战心底叹了叹,可紧而又怒了。
生气的是居然二长老不相信萧家,不相信身为萧家族长的自己的能力。萧家怎么可能会放弃自己的族人,即便是价值不对等,但那又如何,每一位族人都是无价的……
他望着堂中每个人的身影、神情,他不明白,当初在加玛圣城声名显赫的萧家,怎么会变得如今要靠卖族来维持短暂的和平。
忽地,他想到了不久前得到的那样事物,想到之后的一个计划,想到实行他们的后果,宽大的手慢慢合拢,但紧而快速松开抓住扶手,在其上留下道深凹的爪印。
“只是对不起鼎儿和厉儿了……可我是族长啊……族长……啊……”
念及于此,耳畔边隐隐传来道嘲讽,听声音好似三长老又不是:“你选的嘛,萧战……”
“大胆!”
萧战猛地一拍扶手,厚重的乌木竟直接碎成粉末,崩散在大堂各处,其中尤是三长老乌木桌腿下最多,可单是这一处的灰黑色粉末就超出碎前乌木。
也是道完这句,萧战才意识到失态了,趁堂中众人望向自己前平复心境,掩下微红虎眸欲出的泪,站起身道了句:“今天就到这吧,我会解决……”
话毕,萧战走出大堂,心里却犯嘀咕:奇怪,今天我是怎么了,竟这般冲动易怒?仅留下堂中震惊的众人大眼瞪小眼。
“咳咳,既然如此大伙儿就散了吧。”
眼见身为族长的萧战都发话散场,作为家族二把手的萧方自是要顺应而为,尤其是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族内矛盾最好消弭掉,可到嘴的话语在望着堂中另两人,终变作自认矛盾自行消弭,余同燃烬般黑浊咳声。
既是燃烬,便为余灰,但它非是真灰余烬,场中另两人的未动作态落在裹烬的瞳内,幻为薪材给未真的灰添上把火,燃出道热烈话声:
“老二,你且放宽心,既然族长都那样决绝的说了,定然是不会出问题的……”
话到此处,大长老仍欲言些,但心中突升起股不祥预感,后话便卡在喉间,只得眼睁睁看着身材健硕的二长老神情迷惘地默然点头后,佝偻身子朝堂外缓步离去,一种无言的酸意从深处喷涌出,将喉卡冲断吐出一字就再次被卡上:“二……”
明明天是将明的,但朝外行的萧擎却走出了种破碎感,非是英雄迟暮的碎裂而是行将就木的迟缓,就像是条在黎明将出的黑夜中蜷缩身子挪向暗深处块墙角的老狗。
不管多慢,持续走着就是种进步。持续不断地进步,迎面来的自是终点候着的收获。萧擎持续走着,尽管慢,仍是出了那堂、过了那院……
二长老默默走了,大长老静静看着。待不见其背影,大长老才消酸意,余存点楚感、碎痕偏头望着三长老张嘴欲言时,就被恨怒的话阻断:
“萧方,你老了!”
话被句断,但大长老仍旧面无波澜,波深处的丝丝苦楚用面掩饰着,再罩了层静如明镜的波语:“我确实老了,但我依旧是萧家的大长老。”
“在其位,负其职。老二,作为大哥我奉劝你一句,收手吧……”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萧家好!”
“老二!”
“哼,萧方,你会后悔的!”
三长老言尽捂住淤青胸膛,夺步而出。大长老不去望他,仅是闭眼感受独处的片刻安宁。“砰”,堂门被关上,有些亮堂的大堂彻底暗下。堂内的黑尽力维存老人所珍视的静廖,随着一刻还是两刻的时水流去,像朝其中扔入几颗石子溅出声响般的平静且自然的声味扩散堂中。
“沙”“沙”,声在传散时,一道模糊不清的暗影浮现在老人身侧,朝其低声喃喃几句后就再次隐没到黑暗中,仅余道语意不清的苍老声:
“好,真是好啊,不愧是你啊……”
“可我以前不是已经退了一步,你怎么还不肯放手,那个位子真就有那样好?”
自语几句后,老人忽地皱了皱眉,深喘口气,嘴鼻中喷出的不再是嫣红的芳烟而是骇人的黑气。这股黑气是长年累月吞吐烟气才可至的,悠悠且长,从口鼻轻爬出两条细小黑蛇,曲折蠕动到一处乌木桌下,缠盘住什事物从堂门缝中溜出。这事物在迟迟未落的月洒得昏沉暗光照看里,显露原形:几聚黑灰。
晨风袭来,将它铺张开,使人辨识得此非乌木燃成的烬,却有股烬香。香风送天散落,碰巧将只云雀砸得晕乎乎的,横七竖八地呆傻飞着。
……
……
“就送到这里吧。”
墨打湿的漆黑夜里,黑风呼呼肆虐,刮出“哗啦”嘶嚎的树林边缘,站立两名孩童,其中一衣衫较为华丽的孩童声音平淡地道。
另一名头绑湿巾的孩子望有片刻,见其面上再度恢复静态,嘴瓣似将吐泡鱼的唇动,砸吧砸吧过就闭起,他再次想起此前自身所感,咽下不仅有如卡喉骨刺的保重二字,还有犹豫离愁的别绪。仍未明大陆礼仪的他只得学着话本上的抱拳礼告别,但从未做过这番礼的他显得很是别扭,带上幼小呆萌的样子引动种伊人学猴的滑稽之感。
衣衫华丽的那个孩子未笑,伴着学猴的可人气氛还是令得凝重散乱了些。头绑湿巾的孩子走了,随之而去的除掉快感,还有使人紧绷心神的凝重。
旧的凝重走掉,自会有新的凝重去替代。只因它不是那般重要,却又是那般重要……
“出来。”
目送致那位身影彻底远去,衣衫华丽的孩子脸作面具,顷刻就换上张严肃面谱,语气也是瞬间冷冽。
话落,隐于林影的人迅疾闪出,人半蹲、身半跪,头微低,手置腿上,掌拢膝盖,回语如冰:“属下冷如铁,参见萧壮少爷……”
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谍子,听着他回语的姿态,萧壮面色依旧冷酷,不同与萧云天交谈时的耐心,冷静下蕴藏的是将爆裂喷发出的岩浆,平静同暴躁交杂的矛盾让他不耐地抬手打断来人话语,没有丝毫温度的说:
“首先,不要动你那些歪心思,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了解你的名字;其次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谁,你潜伏进来的任务是什么,你跟踪我的目的是什么……”
听到如此不客气的话,来人身子保持半跪状态,一动未动,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介意,半低的头避开月光温润却肃穆地审视,伙同树林夜影变得更加幽沉,他道:
“回禀少爷,属下是族长派来营救你的。先前属下冒犯,未经你的许可擅自跟随,除了是保护你还是为了配合你的潜出计划……”
“哦——?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潜逃计划,你就先我一步知道啦?”
再次打断来人欲要辩解的话语,萧壮继续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去做你潜伏进来该做的事,我的事不用你多操心,走了……”
“噢,对了。”
像是猜到来人接下来的未尽的动作,萧壮转身离开前抛下最后句话:“若是要动我的话尽管试试,抛开我爷爷是萧家二长老秋后算账,单论我个人的实力,相信你当天也看到了,你还拿不下我……”
话毕,萧壮走了,来人没有阻拦,不知是不敢还是如何,但终归是没有阻止萧壮离去,只是冷冷看着,静静跪着。在月光的窥探下,显露出隐于树影深处的身形,赫然正是先前对峙中,那名身着由深色褪浅绿衣袍、高呼“俺来也”的青年。
他耳朵动了动,在察觉些许事物仍等待片刻才缓缓起身。拍拍膝裤上沾取的根根嫩草,抖抖如尘屑落下的湿泥,露出隐于盖上裤下的润润布匹。它是晨露打湿过的,芳草修缮过的,颗粒大小的几处片片圆润,像枚出水的眸子还是颗润滑的心?
不,都不是,在凄厉寒风的吹拂下它凝成片片凉霜,准确来说是颗寒心。但这是他个人想法,只因他的这枚寒心最初吹起的冷风就是向上的……凡心到底是为容纳它的躯壳而活,是为个人。
晨间的风还是有些寒意,拍打过来使得膝盖湿气传至似铁般冰的眸,本就冷冷的眸映照出更冷的寒光。同还未下落月倾洒的洁光将青年身形隐逸到林中影深处。
……
……
“火了,火了,走火了!”
“走火了?哪哪?”
“哎,别管那么多,打着水跟着大伙儿走就是啦……”
锦衣少年慢悠悠走在路上,忧事随人去了,无石压心的他身有轻,步见缓。因处敌营,未能像年长者背手闲游,却似浮荡黑黄河水的一叶小帆,借风生的水势一荡一荡,将帆上两橹粉白水嫩的桨颠得晃晃悠悠。
步虽小,晨风的倾扶使速不低;心有熟,观其路态蹦蹦跳跳,仍是少年孩子心……
少年不大,身份不小。不小的身份是朵人人渴求的鲜甜蜜花,它引来只只带刺蜂,是桩桩件件大小事务。蜂带刺养花传粉,事带风劳心长见。为此,说是少年实为中老年。但凡事有失便有得。他看似失了童真得了经验,用短短的段童年换取长长大段经验。
如何?旁人可能欢喜万分,可只有失去后的人才懂得珍惜失去前的宝贵。看着其他孩子玩耍时,他在修炼;其他孩子在修炼时,他还在修炼;其他孩子在睡觉时,他要省出时间代爷爷处理事务……
难过吗?他可是别人家的孩子;后悔吗?但早慧的他终于能够帮助爷爷啦……怎么办?去问,问鼎哥,问厉哥。鼎哥听后淡淡一笑,柔声回道“熬过去就好了”,至于后半句熬不过去,他没问,鼎哥也没答,因为他知道不论是否熬过去,都将会是那四个字:万事皆休。
厉哥没有说话,仅是偏头笑看着当时三人身旁的小男孩,他便读懂了厉哥的深意。小男孩则会错了意,以为二哥是在嘲笑自己,不禁涨红着脸蛋喊道:“我可是要成为斗帝的男人!”三人闻言都笑了。
自那之后,他知道了怎么办。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当时的他还年幼的很,外表坚实的心是通过处理件件事务强拔苗助长的,并不坚韧,没有手段和心态去面对,却有勇气去逃避。
之后,他逃避修炼,逃避处事,逃避去看爷爷的面庞……所幸爷爷没有怪他,性子惫懒的“夸赞”也随之而来,他的心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得享片刻安宁。
可这些都不是他。安宁终究使他成为曾经厌恶的人……
脑海中回忆着往昔,过往的一幕幕如放映胶片滚落。他如迷失方向的船,飘荡山间。有关“走火”的言论是根根细针、粒粒倒刺,快有力地打扎进他颅内,扎破似梦幻泡影般的过往。
他又懂了。鼎哥是靠自己强大内心,厉哥是靠家人间醇厚的亲情,那他要靠什么?以前他迷茫不知,现在,他突地懂了,他,要靠自己。即便他无这无那,可他有比肩鼎哥的孩子心,是他迷惘途中找寻回来的些许童真所化,虽非童心,却有童真;有同爷爷的温情和萧云天的兄弟情。他什么都不缺了!
他最终还是要靠自己,靠自己的身份。他懂得了身份不仅仅代表权利,还有义务、担当、责任!他,萧壮,有义务,有责任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萦绕心底的迷雾散去,在清晨洒落的光辉温暖下,萧壮突破了,且是一破再破,为固根基压住欲升的修为,却还是连破三境,达七星斗者。
“该去‘救火’啦……”
雷光一闪,萧壮的身形已然不见,余下微焦的黑土和远处似电弧扭闪的雷影。
……
……
“这里怎么会走火?”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诶,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是有人里应外合,一个放火调虎离山,一个则趁机逃走……哎哟哟——”
说话人突觉耳朵传来阵阵疼痛,正欲口吐芬芳,转头一望差点魄飞魂散,两颗大眼珠子凸凸的,像是被掐鳃的鱼瞪眼要嘎。说者还真就要嘎,他认出拧耳人的身份,正是寨中四小天王排三的刀疤脸。
“说啥呢,说啥呢,寨子就是多了你们这些人才难以发展壮大,看看人家在干嘛,你们又在干嘛?”
“在……”
一旁低头男子话出一字,刀疤脸男子松了说者的耳朵,快步上前一掌扇出,听得掌风呼呼作响就知用力不小:“让你说了吗,你就说?寨中的规矩都忘光了?回答我。”
说者见三小天王松己耳,训他人正欢喜不已,后不再嘻嘻。受掌的那名低头男子不语,另一名同样不语,就见刀疤脸黑沉着脸转头看向自己,当即吓了一跳,迅疾回道:
“回天王的话,在救火……”
“知道了还不快去。”
三人亦是相当顺从地奔去救火,见他们慌忙的样子便知此事过后怕是阴影不小。刀疤脸跑向场中指挥救火的两人,刚靠近便开始抱怨:“大哥,那娘们分明是不信任我们,宁可派那个呆头去……”
“禁言,那可是大当家,我们听命行事就好。”
搭话的是二小天王独眼蝇,光看其神情话语不知者还以为他对大当家王采花多么尊敬,但听语气就知怨念同样不小。
“大当家派他去自是有她的原因,极大的可能是它是冷如铁发现的……”
“管它是谁最先发现的,只要把那小子抓回来功劳最大的就是我们。”刀疤脸眼轱辘一转,继续说道,“反正火势不大,小的们救火也算积极。我们何不去……”
“放心,你们哪也去不了。”
刀疤脸自顾自地点点头,在察觉声音不对,要稚嫩很多才反应过来,正要高呼“是谁出来”时,一道如雷般迅疾的身影便闪至三人身前。
“我倒是谁,原是你这个小白脸。我还以为你早就烧死在屋子里了。”
救火的几十人见萧壮不在屋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不再去管起火的屋子,只把屋子周围的草木移除,多出救屋的人朝萧壮这边围了过来。
萧壮眼睛有瞥见他们动作,身未作态,体内暗运斗气,随着他们靠近斗之气旋也是愈转愈快。不过盏茶时间,众人就将萧壮围住,但迟迟未动,一齐看向为首的灰绿衣衫男子,尤其刀疤脸几乎按耐不住,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出。
但双方都有所顾忌,然后就成了敌不动我不动的僵持局面。时间也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悄然逝去。
……
……
“嘿嘿,小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逃……”
“有你说话的份吗?你说得明白吗?四天王,您请。”
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猛地用力推开嘿笑的男子,位置不仅被其取代,就连面上的笑也从嘿笑男子的脸上转移过来,心道:“真是个没规矩的小子……终究是实力弱小,不然论资排辈四小天王合该是我的囊中之物。眼下是暂时的,经先前路上的试探这家伙也不是个简单人物,竟还隐藏了实力。”
“光是他寨中展现出来的实力就已然可位列四小天王,真实实力展现出来寨子怕是又要多出一位当家的……虽不知他为何隐藏实力,但从之前那行云流水的俊俏功夫,可见是有章法的,恐是城里三大家族出来的,最次也要是……他的基础功夫扎实有力,有心掩藏却忘了最基本的行走作态,又是个蠢子,绝对是三大家族的,忘本的小家族可发展不起来。”
“记得他打出的掌法表面风平浪静,底面却暗藏滔滔水势,已是大成之象,若非我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却也瞧它不见。不过也好,他的掌法水势沉而往上,可见是个有进取心的人,这次向大当家主动相邀定是渴望进步,此次过后,他做他的当家,我做我的天王,互不相扰,很好,很好啊。”
麻脸汉子笑得更欢,蜡黄的面皮一抽一抽,可因不够滑润,脸皮松弛不能整张得抖动,只可分成几条挪动的蠕虫,皮面上的麻子同它们的吃食般,在蠕虫挪动后连成条条黑色斑纹,就似蛇皮上的黑色条纹。
汉子的这般举动,看得一旁几人都生出股厌感纷纷远离,四小天王冷如铁也看得眉头直皱,可终归没有说些话语,仅是转头看向崖边的萧云天。
不同于冷如铁,他在看自己,自己并没有望他,望的是那个笑得正欢麻脸汉子。萧云天很注意他,因为他认为汉子值得自己注意。
汉子满脸麻子,谈不上俊朗,倒够得上貌丑。同这样貌丑的人不多,却也不少,这是种很平凡的丑,丑得不那样引人注目,可就是引起萧云天的注目。便是因为他丑的平凡,蜡黄的面色伙同矮小身材也可看出他幼时银钱不足,营养匮乏。可匮乏的营养却造就出双短小精悍的腿脚。
他的下裤宽大却不显松垮,就像是棵矮木桩,树上身显小下部根系发达,深入土壤。照他这双精悍大腿必然是骨肉磅重,脚踩的泥土地少说要浅下一薄层,可观其脚下,印同旁人一般无二。
如此情形,只有两种情况:要么麻脸汉子是个光长腿重不长个的水货,要么就是他的腿功了得,至少是大成往上的腿功才可做到举重若轻。
虽说萧云天更倾向后面这种,可看他在来人中的地位并不算高,在寨子那种环境弱肉强食、强者恒强、弱者愈弱,拳即是权,实力就代表其地位。这样看来,性子冷淡、高傲无比的青年倒是实力更强,就是不知道他的实力配不配得上他的傲气。
通过一圈大致扫视,萧云天差不多知道来人的情况。恐怕他们的实力都不会太低:自己先行逃离,他们后发却可制人。可以追上这段先行距离的,不是腿功了得就是实力不凡。为此,后面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再从麻脸汉子在人群中的地位不高就可以理解,其他人的实力都不凡。
既然短短几眼就能发觉来人实力不凡,来人实力必然更高。明面上的实力都如此,还未展露出来的岂不是更加非凡。即便有极小水货的概率,可萧云天不敢赌也不能赌。十赌九输,如若赢了还好,输了不仅是对不起自己,更是对萧壮的不负责。一输两命。赌不可取,有赌的想法更不可取。想法一旦产生代表有此倾向,倾向一经产生便难以遏制。
为了保证自己难有此想法,就趁想法还未诞生之时就提前扼杀。于是,萧云天跳了,趁着想法还未诞生,趁着麻脸汉子仍在欢笑、冷如铁仍在皱眉、旁人仍在筹足,趁着众人反应不及,他跳了……
崖边、水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一跃而下,不带丝毫的迟疑、一丝一毫的犹豫,金灿灿晨曦的照耀其身,衬得男孩不是男孩,是条金光灿灿的鲤鱼,一条欲跃龙门的鱼。
“噗通”,这是水流的激荡,也是败者的哀鸣。龙门那惊天一跃,虽惊呆众人,可终还是失败了。鱼即是败了,鱼化成龙的机遇没了,但它有勇气跨越龙门,勇气的激现便胜了一半,为后面的再跃龙门打下基础。
胜一般也是胜。这半胜的好处是他逃离了追击的群人。能在实力远超他的群人围堵下逃离,这便是胜,是半胜,是小胜,是险胜。拼的是勇气,抓的是时机,胜的是眼力。此之谓龙门惊天跃,半胜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