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朗,意为“神仙居住的地方”,号称318上的小瑞士,石锅鸡闻名已久,我们在路上谈到时垂涎就已到小镇。鲁朗镇海拔3300多米,比昨天经过的最低点通麦天险提升了1400米,高原反应的达摩克利剑又悬在头顶。这个小镇就在海拔4728米的色季拉山脚下,距山顶25公里,下山再向西40公里就到了林芝市。翻过色季拉,到拉/莎就只剩一座海拔5013米的米拉山了。
昨天的51公里让人走到极限,一到酒店就沉睡过去,这在318上已屡屡发生,可是这晚我连做梦的力气都没了。
我们仨是同一房间,三张单人床各顶住个墙角,他们起床的稀碎声像小老鼠在偷东西,让我从梦中醒来。已近11点,看看窗外仍然是阴天。
大家互相半让着开始洗漱收拾,我点着一支烟,思绪就随着烟云袅袅起来。318真像是个浓缩器,把徒步人的感情急剧浓缩,才相处两天,已似多年老友。前几天,我和郭少还稍显孤单地晃荡在路上,转眼就遇上小杨和两藏族女孩,好像成一个大家庭,心里暖了许多。
郭少开始有一个五人团队。在翻越折多山时,不幸因高反退出两人,走到新都桥又有一人退出。另一人太猛,天生的飞毛腿,抛弃普通腿的郭少,独自远远地走到前面去了。
我在出发前通过微信群约了两个人。阴差阳错,三人实际各相距一天路程,大约二三十公里。虽没见面,徒步有情,“前友”不断发信给我告知情况,我又转发给“后友”,就这么信息来往,互相通气,结下了情谊。三人在泸定城休整时会了面,戏称是当年长征的三大主力红军会师,可惜后来他们分别退回了老家。
从雅安出发时,虽只一人,但心中溢满了初探318的新鲜豪情,深身是劲,健步如飞,苦累痛也只稍现表皮,心里一直有英雄独胆闯天涯的豪情。在结识“首届徒友”,享受到“三人行,必有乐”的好处,待他们退出后,就难以忍受重回独自行走的从前,果然“从奢入俭难”啊,负面情绪如同涨潮溪水冲上心岸。那几天行走在路上,经常前后张望,巴不得遇见同行,以安慰一下自己那颗寥落的凡心。
我就这样怀着孤独,走过青黄的毛垭大草,翻过海拔4685米的海子山,又经历三天孤独漫长80公里的长下坡,穿过无数隧道,到了海拔最低的巴塘时,情绪已比它的海拔更低。独行把路上的苦累伤痛寂寥都放大,我都被寂寞折磨得相当寂寞了。看着两边相夹的高山,甚至幻想地震让它倒下来堵住路,这样我就有理由逃回去,而不用背负自谴责任。后来自我分析,其实这时正处在“看山不是山”的阶段。
我和郭少都成了孤家寡人。幸运的是,在川藏交界的巴塘县,翻越第八座高山……宗拉山时,我们相遇了,一同走进了藏地的芒康。走了几天,发现彼此的体力、速度、习惯、为人都比较相近,都喜欢穿越、探险,每一次偏离主道的翻山都累到快死,呼吸快断,征服高山的快感却又油然升起。藏族人称山总有一个“拉”字,藏语是“山神”的意思。郭少在阳光灿烂的宗拉山上闪亮出场,让我重新有了一个战友,一下就振奋了我的精神。同是天涯徒步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觉这是山神的特意安排,让我重拾徒步318的信心。我们把回家的他们称为“首届徒友”,各自成了对方的“二届徒友“。到今天,已共同徒步了20来天,翻越了宗拉山到安久拉山之间的六座大山。
在这过程中,我才沉下心来分析自己。走318到于今,心态的转变可以用参禅三重境界来类比。第一个是“看山就是山”,这个心理路程是最初的三百公里,满怀希望,一路青山绿水,盲目新鲜快乐;其次是“看山不是山”,可能也有三百公里,路遇坎坷,同伴又失散,烦燥扰我,孤独寂寞愁;第三个阶段是“看山还是山”,翻了太多山,走惯不平路,同伴来了又走,慢慢走出心理陷阱,学会了顺其自然,不再有大期待,对同伴珍惜相处,孤独和快乐都是人生,重建了健康心理,之后就是“看山还是山”的延伸。可能有的人,一走上318就到达段位三,那他走完318,虽然身体累极,心理也是轻松愉快的,他们就是318上见到的那些大神;如一直到不了段位三,就有可能难于完成或完成得不快乐。
看着小杨笑吟吟的样子,无论以前他在哪个段位,遇上藏族小姐姐后,他就到了段位三。而我也许和郭少差不多都是在翻越宗拉山时,才到了“看山还是山”的境界,成为一个合格的318徒步者。
也许初衷各有不同,但走上318后这些就不应该重要了,重要的是在318上干什么。我们起初都决心一定要到拉/莎,在过程中也必须把这个目标淡化,体会到徒步本身远比一定要达到某个目的地更快乐,否则漫漫长路都会苦不堪言。余路还有千把公里,不管走多久,重点都不在拉/莎,而是途中的每个点,不断去经历,乐在其中,找到途中的诗意才会自觉地不放弃。
我想到之前已丢失了两届徒友,就有点怀疑地问小杨:“你一定会走到拉/莎?”小杨斩钉截铁:“一定。我出来就是要改变自己,不能像以前那样只会吃喝玩乐。”也没问他以前是怎么玩乐的。小杨又说:“现在家里正准备为我买一辆车,运到拉/莎,到时就开车走。”我说:“实力雄厚,牛。”
听他这样的表态,放心了好多,我说:“你是我的第三届徒友了,希望我们能走完剩下的路程。”这其实也是在鼓励我自己,因为我觉得只我一人,可能难于坚持到目的地。周国平有本书曾说,灵魂只能独行,看这句话潜意好像身体是可以有同行。我觉得自己两者都无法独行,都要有个伴,尤其是灵魂。看小杨身手的骄健和同样的决心,忽然觉得这应该是`铁三角`了吧。
我用力在床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整个身子都浸着过度走路的酸疼,又有过度睡足的酸爽。看着脚底,左右脚的小脚趾都起了几个血泡,尤其左脚趾已凝起一个紫色的大血泡,像是一颗成熟的紫葡萄。小杨说:“昨天走出来的?”我还没点头,他又说:“你干嘛不搭车走,她们俩是有信仰的,我们走不过。”我说:“路上没搭到车啊。”“可是她们有什么信仰。”小杨也讲不出来。我也感觉她们是有信仰,否则哪有这个劲头,我看着左脚的紫血泡乱想。
我想起扎西说的康巴藏族,就告诉他们。小杨说:“藏族分好像三种,卫藏、康巴、安多。卫藏在拉/莎周边一带;林芝往东的是康巴;北边的是安多。”“扎西说康巴汉子就是讲她们欣龙男子。”“真的啊,难怪她们俩长得还挺不错的。”又想起一件事,问他们俩:“有没有发现丹珍像某个明星。”郭少立刻喊出:“迪丽热巴。”“对对,”我和小杨异口同声大喊,这个郭少看来不声不响却心明如镜。
小杨想一鼓作气地爬上色季拉山,说:“我想现在就出发,下午到达以后,有可能看到南迦巴瓦日照金山。如果下午看不到,就在山上搭帐篷,第二天早上看南迦。你们呢?”他们俩昨天搭车而来,应是轻松如昨,郭少没意见,但小杨说得我也动心了,对南迦巴瓦的渴望压倒了昨天徒步的极累。三个人就慢慢就火到一起,开始收拾东西出发。郭少说:“鲁朗石锅鸡不吃了?”小杨颇坚定:“不吃了。”
走出旅店,慢慢下坡,看到路口有一块标志性深红色大石,上面刻着一行藏文,下面有四个汉字:鲁朗镇区。走在镇上,看到镇上的藏族房屋错落有致,干净整洁。微风吹来,挂在各处的经幡随风飘扬。整个镇静静如处子,果然有东方小瑞士的身影。
藏地天气就像小女孩的脾气,变幻非常快,天气阴晴夹着闷热。从昨夜的寒雨到今晨的阴冷乃至现在的阴热,脾气已变了三变。没有多余的换洗衣服,还是穿着昨天的湿衣鞋,但在身体的发热和天气的阴热双重夹攻下,很快就由湿变干。12点了,小杨收到两女孩的信息,原来她们大清早就已经出发,現在快到了。我们决定等她们一起走。我说:“干脆吃个中饭再走吧。”其实我们在318上,极少有正规午餐,一天都在赶路,只有晚上到了目的地吃个晚餐,今天算是破例。
还是抵不住对石锅鸡的向往,就约好在路边一个石锅鸡饭店会合,发了定位给她们。我看到饭店墙上有一个特别的白色人面装饰品,是布和动物皮毛制成。人面额头是一个暗红太阳和一轮黄色弯月,弯月像一个托盘捧着眉心的太阳。老板说是这是藏戏面具,藏语称“巴”。有好几种着色,白色的表示人物性格纯洁善良温和,无害人之心,老板表明就是要做这样的人。我问他:“那有没有其他颜色的。”他说:“有啊,各种颜色的面具,表示不同的意思。”
看着端上来的石锅鸡,感觉这个锅挺有意思的,真的是石的锅。老板说是用雅鲁藏布江两岸悬崖上的云母石砍凿而成,再精心打磨加工成型,含有好多种矿物微量元素。我试着端了一下,哇塞好重啊,我说:“微量元素,老板你还挺懂科学的哈。”老板介绍原料:“林芝人自家养的藏鸡,无任何添加剂,绿色天然;手掌参、虫草、当归、羊肚菌、藏贝母、天麻,都是名贵食材;连用的水都是南加巴瓦雪山流出的清泉。”我说:“等会我们就要上山去看南迦巴瓦,没想到先喝了它冰清玉洁的水,看来今天确实应该去朝拜南迦,感谢它对我们的关照。”
说话间,她们到了。扎西进门就说好香啊。但她们因朝拜而承诺不吃荤,就为她们俩点了两个青菜。小杨挨着丹珍坐,嘀嘀咕咕又不知在说什么,把石锅的水也咕噜噜讲开了,冒着热气。郭少把锅盖拿开,鸡肉参菇等在里面翻滚着,像游泳健将在比赛。我们仨饿坏了,猛吃如狼。喷香的掌参鸡肉,只是象征性地在嘴里嚼两下就吞进胃里,也不管她们俩的贪婪眼光。感觉炖鸡那么久,可能石锅也熟了吧,想到老板说有多种微量元素有助健康,甚至就想连锅也一起吃掉哈。扎西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脚没事吧。”我边吃边回答了她,转眼看去,她的神情中好像透出一丝柔情。我感觉经过昨天下午三人的艰苦行军,好像与她们的距离走近了好多。
丹珍拿着手机扫二维码要买单,我对她说:“这是我们几人第一次会餐,我们AA哈,今天你们吃素,只算素的,其他我们三男平分。”几经争论,丹珍同意了,并决定以后也如此。扎西说明早5点再出发上山。明天她们要在色季拉转山,徒步25公里上山最快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山顶,就已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山顶又没住宿,今天她们只能住在鲁朗。
318就在饭店门口,像一把青色的藏刀,刀锋划着弧线斜斜地刺向远处的色季拉山。刚见面,我们三男就要与两女分手,先行出发。小杨说:“丹珍,一晚没见,又要分别,抱一下呗。”作势冲向前要抱,丹珍边推边躲,嘴上直说:“求你了,别。”但又吃吃地笑着。我看到丹珍偷偷把手伸到腋下,嗅了一下手指,她这个动作确实让我有点小恶心。我猜她们昨晚应该是没洗澡,但也看出她心地确实比较单纯,实际她们俩确实比其他地方的人要纯洁很多,那她们为何要行走318千辛万苦去拉/莎朝拜呢。扎西说:“看见神山的人,一定是幸运的人,希望你们有幸看到南迦巴瓦。”她要我們把包給她搭车运到山頂。时间很紧,扎西在路边拦车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准备翻越川藏318的第十三座大山色季拉山。
百十米就出了小镇,路两边是宽阔的草甸,不时有溪流淙淙。隔着老远看到草坪上各式各样的野花开得万紫千红,有许多篱笆、木屋、小桥及农牧民的村寨,远远甚至还有几个藏式帐篷随意地散落在各处。草甸上有许多人们在游玩、骑马、野炊,也有好多儿童在嬉戏,更远处就是高高的雪山和山下的林海交相辉映,犹如一幅恬静优美又雄奇壮丽的藏地高原山居图,难怪被称为小瑞士。这是进入藏地以来少有的温馨场面,我真想往地上一滚,就这样懒洋洋在草甸上躺上几天,人生能有几回闲,何必紧赶去拉/莎呢。心里想着,脚下还在走。昨天跟着两女孩一起,心是快乐了,但身极累脚极痛,让我今天举步维艰,一上坡就很气喘,昨天的血泡把把今天的脚挤得是好厉害的痛。
大约一两公里就到了山脚,也许他们俩前天也累,也许离开了两卓玛,情绪难免有波动,才往山上走了几百米,大家就坐在路边休息。想起她们不吃荤,我就顺便查了下资料,对他们俩说:“藏地条件比较恶劣,藏传佛教好像不禁止吃肉,她们不吃荤可能是她们自己加的码”。郭少说:“难怪她们走路那么厉害,心中有信仰,脚下有远方啊。”我们都赞同郭少的话。
小杨又开始直播了,我们俩也把头伸进摄像头露了个面。郭少的心多姿多色,把路上摘的花结成一束,捧给直播间的粉丝。那些花五彩六色,每一种花色都散发着雪区高原的奇异色彩,让人赏心悦目。就这样磨蹭着,直到下午3点我们才走9公里左右,按这个速度预计到山顶可能要晚上8点了,只好继续打车。唉,刚从雅安出发时,曾立志不坐车纯走路,看来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不在距离,而在心力。
扎西来电说行李已被车带走,会放在山顶。小杨说:“扎西,你好媚哈。”扎西没听懂,在电话里还问了几问。我们刚坐上公交车,天色就黑下来,乌云密布,雨点零星打落,车行越来越高,雨也渐渐地大起来。车子沿路盘山而上,远处山峦重叠,阴郁的天色却挡不住景色的无边壮阔。在318上,每临一个高点,都是这样气势磅礴,极尽目力仍是没有尽头的壮阔景观,让人心旷神怡,身心极度舒畅。到了山顶,雨势已变得凶狠,像鞭子一样抽打滞留的人们,天气冷峻如冬。
一眼就看到我们的行李,被放在山顶广场旁服务中心外面的墙角下,像是三个可怜的小孩,承受着雨打风吹。我们急忙把东西拿进服务中心,里面是一条走廊,边上一排小商铺,卖零食及小百货。进门第一个摊位的那个女子长得挺好,我跟她说:“帮忙看看,我們去外面逛一逛。”她说着藏族口音的国语:“丟了我不管。”我说你:“好调皮哈。”然后就把包放在她的商铺旁边。雨下得很大,我和郭少向她买了烤玉米棒,小杨拿了一支可乐,边吃边喝着边看外面景色。玉米摊主名字叫次卓,我问她:“这样的天气能看到南迦巴瓦吗,应该没希望了吧。”她抬眼望了下外面,老练地说:“说不定,等会再看看,看你们有没有缘。”哇噻,好佛系。
我們冒雨走了出去,去山顶纪念广场拍照。看着淅沥的雨和昏暗的天空,我觉得这应该是没了希望,好好逛山吧。色季拉山海拔4728米,藏语意为“供酒神山”,虽然此时没看到供酒,但雨中漫步在这座雪区大山上,真有一种别致的浪漫。广场边缘对着南迦巴瓦方向,有一个牛头纪念柱,挂着牛头祈福钟。我们轮流敲响祈福钟,钟声浑厚穿过雨幕直向隐藏在厚云之后的南迦巴瓦飘去,好像在深情呼唤。我看向南迦巴瓦方向,整个天空都被层层叠叠的云雾裹着,像是晚会开演前的大幕,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风声。
南迦巴瓦峰,意为“雪电如火燃烧“,海拔7782米,地处喜马拉雅山脉、念青唐古拉山脉和横断山脉的交会处,在色季拉山南部约百多公里。神话称南迦巴瓦曾是格萨尔王为拯救苍生所用过的守护神剑;科学称它存在于世上已有7亿多年,是整个喜马拉雅地区最早脱海成陆之地;藏族人称南迦巴瓦峰为“通天之路”,是神灵的居住圣地,凡人不可打扰;而人们说,南迦被唤做“羞女峰”,常年隐匿在云雾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很不容易见到。想亲眼看到它,就得付上更多的耐心,安心守候,才能获得它的芳心,只有心诚之人能一睹风采。
在山顶转了许久,失望之时,雨却停了,太阳奇迹般冒了出来,天气温暖了不少。我们早就适应了雪区天气的变幻多端,心里又开始满怀希望,大家兴冲冲跑向旁边一座小山,想凭山坐等。小山不高,我们被情绪激动着,一时忘记在高原,跑几步路就缺氧了,差点断气。小杨半喘对直播间说:“大家好,我是小杨,来自……咳咳咳”不知怎么就咳起来,他的气顺不过来,只好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说重来重来。
为了取悦直播间里的观众,他建议我们做俯卧撑。郭少年轻力壮,驾轻就熟做了十个,这在4700多米的高海拔已经不容易了,引得直播间里一片欢呼。我站了起来,脱去雨衣,取下手套。小杨对着直播说:“这是个老哥,和我们一起徒步的。”直播间里人多了起来,好几个留言说:佩服佩服。有人问:那他做几个呢。小杨看着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做五个吧。我双手着地,地面如冰,冷入骨髓,这么高海拔的温度已如东北的深冬。旁边已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周围的人跟着我的节奏,高喊:一二三……,其他人凑热闹地围了过来,我比较轻松地做了十个,保持和郭少齐平,引得大家鼓掌。
也许小山的气氛感染了远方的大山,就像当年中美建交,小球推动了大球。南迦方向大片云层开始慢慢飘散,直觉它可能真的要来了。但我们不知南迦有多大多高,只紧盯着原来山峰顶上面一点点,眼神一丝都不敢转动。可万万没想到南迦主峰那么高,差不多是原来山峰的一倍。云雾的散开是从南迦巴瓦的顶端开始,一露面就是它的如剑山顶,而山腰被云遮住看不见,剑头就如悬浮在太空,給我很大的震撼。因为我沒想到南迦是那么高,高出周边的山有一倍。仔细一想,色季拉山海拔4728米,是这一带的最高点,周边的最高山也低于这个高度。我们是站在4700多米上看周围,那不就是一片平平如原吗,而南迦巴瓦海拔是7782米,就是从这高高的平地上再突兀高出3千多米,又是呈陡峭三角型的山头,难怪异常惊人心胆。当它山腰被云雾遮住,仅露三角山顶时,甚至令人非常惊骇,仿佛是宇宙飘来的外星山。据说在月球上看见地球飘浮在太空中的宇航员心里就充满恐惧,甚至有崩溃感,此时我好像体会到了他们内心的那种感受。
它全身雪白,终年积雪,巍然严峻,像是一座高高的纪念碑,而周边的山都是深碣色,成了这座纪念碑的基座。南迦没出来时,我们都感觉站在世界绝高处,简直离天三尺三,一览众山小。但南迦一出来,众山全如臣子奴婢般卑微地仆俯在地。我才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南迦不但震撼了我,还让内心感到一丝丝恐惧,好像在世界观上还开拓了我的思维空间,可以想象古代藏民看到它时的内心震动。
南迦出來了,我們欢呼地跳起来,开心让气都不喘了,有个女孩把早就准备的祈福纸片撒向空中。周围也有很多人,大家都聚在一起在看着南迦,开始还在欢呼,可是慢慢就静默不语,静静地看着神山,神情也变得肃穆庄严。想起扎西的话,不由双手合十,对南迦巴瓦鞠躬三次,郭少在后面也照我如此。我们对着神山,默默祈福,希望以后的路途,一帆风顺,扎西德勒。可那个扎西没跟上来,她们肯定也会虔诚地朝拜神山。南迦露面也就是十来分钟,就被团团云层罩个严丝合缝,再也看不見,就如一位古代君王降恩赐见臣民,随即退朝还宫。
我把这个过程拍了一小段视频,准备留念或放到抖音上。忽然想起前两天在4千公里处遇见的那位自驾女子,就在视频中加了一段话:我们正在走过你走过的色季拉山,有幸看到了南迦巴瓦的震撼出场,不知你看见了吗。找到微信名“秋子”发了出去。
时间都下午7点了,温度下降好多,又开始下雨。小杨说:“老哥,好晚了,赶紧下山吧。”太阳又出来了,把每一条雨丝都照亮,空中闪烁着亮灿灿的金丝雨,但我们感觉不到太阳的温暖,冻得瑟瑟发抖。我们又回到那个服务中心躲雨,次卓说:“你明年还来吗。”我本来是没什么计划的,但看着她柔美的笑脸,心中一荡,说:“有机会一定来。”她说:“你来就住我们家吧。”我说:“好。”就互加了微信,她对我说tu ji qi,像是说土机器。我问什么意思,她说再见。她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人又活泼调皮,我也说了句“土机器”,挥手告别。
色季拉山顶果然无住宿,小杨想搭帐篷,气温如此寒冷,和想象的不一样,他有点受不了,但到林芝镇还有20多公里,徒步的话得走到凌晨二三点。本来想做勇猛的藏獒,却常常怯得像兔子,我们又得搭车了。有一藏族中年男子坐在打开的车后尾箱上卖虫草,付费他就愿意送到林芝。
上车的时候,我回头看向南迦方向,整个天空都被黑白相夹的云层裹住,像是剧场的演出结束时拉上的大幕,我有些怀疑刚才是否确实看见了南迦巴瓦。转向西边,太阳从云层里射出万条毫光,天空异常明亮,闪烁着光芒,眼睛都睁不开,极远的远空那么远,展现出至高无上的神圣洁净,像是天堂开了门。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雨又停了,远方呈现清新极美的雨后景象,车子就这样开进了一团光中。根本看不见路,入眼是满山满山的浓绿,直到车子驶到跟前,浓密的森林好像才徐徐让开。浓郁的绿色连绵无际,像是整个青藏高原的绿都浓缩在这里。一路是无穷无尽的下山拐路,森林随着我们的到来,轻曼展开胸怀,我感觉自己在向着圣洁而去。我似乎有点醉,醉在这过分的绿色中。我贪婪地吸着清冽的空气,这是入藏以来一直极缺的新鲜纯氧哈,感觉大脑里的细胞劈里啪啦地正在争分夺秒蓬勃舒展,极度欢畅舒服。难怪,它们都被极限缺氧了一个多月。
我问开车师傅:“听说这里有熊啊。”他说:“是,熊经常会出來吃牦牛,前不久还在树林里吃了几头。”他接着说:“我们上山摘虫草时会先大喊大叫,把山上的熊赶走,这样才有安全。”师傅又安慰似地说:“这里的熊一般不会走到路上的,安全有保障。”我又想起了“人熊戴牛粪帽”的传说,师傅说确实有这么回事,我感觉马上就看到顶着一坨干牛屎的熊在路中间向我们招手。但我的眼界一直是满目令人舒畅的翠绿,穿越了一个多小时,太阳才勉强把火球的一半藏入远山,另一半还藏在树林后,射得满天七彩云霞。
车子一直下到山底,开上一座长长的大桥。桥下的河非常宽,河床和缓,周围黛青色的山被推到很远的远方,天高云淡,视野非常开阔,壮丽的景色让我胸襟瞬开,从心底升起悦意。司机说:林芝到了,这是八一大桥,下面是尼洋河。”
尼洋河被称为“母亲河“,也称为“神女的眼泪“,因为在XZ传说中它是神山流出的悲伤眼泪。司机不介绍,我以为还是那条帕隆藏布江。尼洋河是雅鲁藏布江的五大支流之一,发源于米拉山的古冰川。米拉山,就是我们318路上到LS前要翻越的最后一座大山。但我觉得,也许在它更北边的念青唐古拉山脉雪水可能也起了作用。也许是它的水面宽度较小,所以没有取“江”的名,但在林芝的入门处,我觉得就称它为“江”也叫小了。
参考前面徒步大神的帖子,我们入住了318旁的藏家标准客栈。三个大男人住一间屋,像是小杨与两藏女孩的三人居。我问小杨:“脱离了你的藏族小姐姐,心里痒痒了吧。”小杨说:“只要在318,还有机会哈。”惹得我和郭大笑。这时,手机滴的一声,收到一条信息:哇,你们好运哈,我开车经过时只停留了一会就走了,有点遗憾。哦,是秋子回我的微信。房间有热水,可以痛快地洗个澡。前天东久村的累还没缓回来,叠加在一起,让人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睡觉。
深夜有梦,似乎还立在南迦巴瓦面前,它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神山好似默默无语,又好像一直在和我对话,情深款款,给我无限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