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湿气越来越重,火把上的火焰逐渐变小。
夏南烛伸手抚摸着石碑上的痕迹,他闭着眼,闻着角州的空气,感受一切能够感受到的事物。苏木在一旁小口的呼吸,生怕打扰到夏楠竹。
起雾了,淡淡的雾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包裹住所有能包裹的物体。
苏木打了个寒颤,白里透红的鼻子流出一条透明的鼻涕水,苏木用袖子一抹,轻轻吸了一口。
夏南烛回过神,轻轻释放出暖意,“是条小青龙。”
苏木:“什么小青龙?”
夏南烛用手帕擦了擦苏木的脸蛋儿,苏木的脸上挂着雾气,手帕一擦,竟让苏木本来的肤色露了几分出来,白嫩光滑,如同角州一样,水嫩。
夏南烛看得出神,完全没发现苏木的手伸到了他的腰间,用力一扭,疼的夏南烛“哎呦”一声。苏木性子向来野,这两日与夏南烛熟了一点,下手开始没轻没重了。
苏木鼓着脸,将脸上的黑灰抹匀,“我问你呢,什么小青龙?”
夏南烛捂着腰子,表面痛苦,心里却莫名乐开了,“鼻涕呀,小时候父亲总捏着我的鼻子,说又有两条小青龙钻了出来。”
苏木翻了个白眼,心想,呵呵,真有趣,“你看了半天,看出什么来了?”
夏南烛摇摇头,“没有,大哥做事很小心,旁人很难发现破绽。”
夏南烛和白鹭贤虽不同父,却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白鹿衔年长几岁,夏南烛习惯称其为大哥或义兄。
所有人都睡下了,雾气更重了,苏木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她并不觉得身体有多冷,只是看到浓重的雾气,心理上有些凉意。
苏木这一觉,睡的质量很差,脑袋很沉,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苏木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由于太困,苏木也没醒来看怎么回事,想必是守夜的在换岗,却不曾想一只手轻推了他两下,苏木艰难的睁开了眼,发现是夏南烛。
夏南烛“嘘”了一声,伏在苏木的耳边低语,“我带你去见小鹿哥哥。”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苏木连思考都没有,身体就迷迷糊糊爬了起来。
雾气太重,守夜的人似乎没有发现这两人,或者说,守夜的人也睡着了,因为苏木见守夜的阿奇一动也不动,虽然苏木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两人走到石碑旁,夏南烛拉着苏木的手,围着石碑转了三圈,苏木以为夏南烛鬼上神,想喊,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准确的说是发出来了,可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苏木觉得不对劲,想甩开夏南烛的手,可怎么也用不上力。
夏南烛又带着苏木往反方向转了半圈,两人来到石碑的后面,石碑后面什么也没有,光滑平整,甚至都没有腐蚀的痕迹都没有,这一点,苏木之前倒是没有注意到。
夏南烛拉着苏木向石碑撞了过去,苏木喊不出声音,也没力挣脱下夏南烛的手,只得闭上眼,不知道撞上去,头上会不会起一个大包。
一束强光来袭,苏木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令她吃惊,一条弯曲的小路,路两边开着各种颜色的花,一眼望不到头。
香气扑面而来,一轮日光挂在天上,苏木从未见过这样的日光,也许这就是阿德说的君都春天的日光。
路的尽头是一座亭子,对于苏木来说,这些东西都是话本里才应该有的,或者说更像白鹿衔故事里说的世外桃源。
亭子里坐着一个人,隔着很远,苏木依然认出了那个人,白鹿衔。
苏木很激动,想冲上去,手却被死死抓着,夏南烛笑了,他的笑和天上的日光不遑多让,“别急,路上的风景很好,我们慢慢走,慢慢欣赏,他就在那儿,等着我们。”
是啊,带着满心的欢喜,踩着开满鲜花的小路,去见那个最亲的人,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博桑部没了,除了这几天从京都来的人,苏木只认识白鹿衔,白鹿衔可以算是她唯一的亲人。
看着很近,等苏木和夏南烛走到亭子处,已过了很久,至少苏木是这样认为的。
苏木兴奋的大叫白鹿衔的名字,可声音依旧发不出来,只听白鹿贤和夏南烛打招呼,“没想到是陛下来了。”
白鹿衔又摸摸苏木的脑袋,“木木也来了,族人的事我也知晓,可以难过,但别永远沉浸在难过之中,我永远在你身旁。”
苏木不知道白鹿衔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只一味的点头,白鹿衔的话好像有魔力,很简短的一句话,苏木心里真的好多了。
苏木以往看到白鹿衔,白白鹿衔永远穿着那身甲胄,甲胄下隐约能看到一件淡蓝的内衬。
那件衣服颜色非常好看,苏木想看,白鹿衔一直没给苏木看。
今时,总算见到了那件衣服的全貌,颜色鲜艳,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衣服的右下角,刺着两朵鲜红的玫瑰花,花的根茎互相缠绕,尖刺互相错开,两朵花紧紧依偎在一起。
白鹿衔邀请两人向前,那里有一座亭台,台上长着一棵高耸的枇杷树,夏南烛依旧拉着苏木的手,似是心意相通,夏南烛说道:“义兄这件衣服还在穿着,嫂子选的布料真好。”
白鹿衔深情的看着身上的衣服,他的眼神不像看衣服,倒像是看着情人。“这是你嫂子为我做的最后一件衣服,我很珍惜,这些年一直穿在身上。”
说完,白鹿衔指着台上的枇杷树,“你们看,那颗枇杷树和衣服一样,这棵树是我妻子死的那一年亲手种的,如今长的亭亭玉立,枝叶繁茂,像把伞盖一样。”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雨林对各种植物都很友好,短短几年的一棵枇杷树,转眼便长成了参天大树。
苏木羡慕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子,能让英俊的白鹿衔如此喜欢,那位女子一定很漂亮,很温柔,与白鹿衔是天生的一对儿,可惜英年早逝,留下白鹿衔一个人独自相思。
白鹿衔接了几滴露水,在苏木的脸上擦了擦,“瞧瞧,多好的美人胚子,弄的脸脏兮兮的,我带你去洗洗吧。”
过了亭台,三人走到一处小楼,只有两层高,古朴典雅,看似简陋又五脏俱全,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夏南烛终于松开了苏木的手,让苏木去淋浴,热乎乎的水洗净了苏木几日以来的疲惫,也洗去了苏木满身的污泥。
雨林多水,养出来的人自然水灵灵的,苏木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发呆,原来自己这么好看,这么水嫩。
穿上了白鹿衔准备好的衣服,苏木登上了二楼,夏南烛和白鹿衔正聊着什么。
见苏木上来,夏南烛也愣住了,这还是那个脏兮兮像乌鸦一样的小姑娘吗?这明明是一只凤凰,美丽动人,充满着无尽的生命力。
白鹿衔和夏南烛继续聊着什么,苏木开心的像个孩子,她本身就是个孩子。
小楼成了苏木的舞台,她蹦蹦跳跳的,展现出少女的天真浪漫,她这个年纪,本就该这样,无忧无虑。
苏木趴在二楼的窗户口,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对面是一处阁楼,一团蓝色的火焰不停的飞舞着,偶尔撞向窗外,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了回去。
白鹿衔轻轻抚摸着苏木的脑袋,“那是你嫂子。”
正收着什么东西的夏南烛听到这里,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屋内的温度也随之下降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