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发心中也十分奇怪,有点没搞懂这霍仲孺为何今日态度大变。
昨天的霍仲孺像是木头人一样,指哪打哪。
今天的霍仲孺,却主动的帮忙,本来这些话,应该是昨天霍仲孺在半路上就介绍给他听的。
他觉得,应该是祭祀大典之后,他正式认祖归宗所致。
“这么多年,难道县衙和宗族,没有发生过一点矛盾?”王发忍不住的好奇询问。
这些事情,许川并没有向他提及。
“不瞒县令,还真没有!”霍仲孺非常肯定的摇头道:“怎么说呢,其实县乡里的治理,朝廷在意的根本问题,是赋税问题!”
“平阳县呢,属于侯国封地,即便是无法缴纳足额的赋税,朝廷也是向平阳侯问责,而不是县衙。”
“夷侯时期的平阳县比现在复杂的多,这个再谈也无用,而如今呢,君侯也算是积极进取,寻求益封了,君侯自袭爵以来,久居长安,深受陛下恩重,所以在赋税的事情上,侯府比县衙还要积极。”
“甚至侯府还会主动向陛下提供粮草,以此支持陛下扩充军队。”
霍仲孺顿了顿,想起了昨天黄昏回家自己那位儿子说的话,便忍不住的继续道:“县令,其实在县衙和宗族的处置上,万不能本末倒置。”
“朝廷削藩的目的是藩王势大,无视朝廷政令,朝廷收不上来足额的赋税,自成一国威胁到朝廷的统治,然因为军功爵位制和白马盟誓的制约,朝廷没有办法直接削藩,过度激化朝廷与藩王的矛盾。”
“所以只能用郡县和逐步掌握藩王之内官吏的任命权的方式来削藩。”
“本质上,其实还是赋税问题导致的削藩。”
“也就是说,只要缴纳足额的赋税,侯国也好,郡县也罢,谁能缴纳足额赋税,朝廷便支持谁,而不是一定要把地方治理的权柄收回郡县。”
“而且据下官的看法,陛下这些年数次扩军,累年征战,颇有誓不罢休的趋势,将来只会围绕着朝廷财政问题进行一系列的政策改革,而不是把天下藩王侯国地方治理的权柄全部收回朝廷所有。”
霍仲孺尽心尽力的劝说,言外之意就是让王发不要太在意曹氏宗族盘踞平阳县的问题。
而是要把平阳县赋税的事情放在首要位置。
看似和赌约之事没有关系,可赋税和平阳县在册耕田有着直接关系,春耕不足,耕田无收,朝廷所要的赋税必然无法足额缴纳。
“这是你的看法?”王发却是惊奇的盯着霍仲孺。
没想到霍仲孺竟然能说出这番话出来。
“下官拙见,还望县令权当一听,勿要见怪!”霍仲孺急忙拱手一拜,还以为王发并不喜自己的言论。
“看来,平阳县果真是人才辈出啊!”王发岂会见怪,不由畅怀笑谈道:“宗族问题的根本在一群人空想其成。”
“昨天我就说了,田役之事宗族并非不能征发为私用,只是要改变征发的方式,不能一味地盘剥索取。”
“不想出力,便出钱粮,就这么简单。”
“既不想出力,也不想出钱粮,还要免费用人,世间无这般道理。”
“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得到发展,我要的也不是为谁发声,我要政绩,实实在在的政绩,而不是朝廷片面的以赋税而定的政绩。”
“霍主薄能懂吗?”
王发也交心一谈。
霍仲孺不由皱眉,迟疑的问道:“敢问县令,什么样的政绩才能算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王发掀开车窗向外看了看,笑问道:“空谈误国,本官不喜这些,只问苍生冬可有棉衣,夏可有凉衫,此生可有遮风挡雨之所,此生可有终年饱腹之食,此生出行可有车马,此生可曾被盗匪所劫。”
“昨日我问田间农夫,今夕是何年,农夫却答,今年?”
“今年又是何年何月?”
“农夫却摇头,只知冬雪融,地解冻,该种谷物了。”
“我只能无奈作罢,或许,对于农夫而言,所关心不过衣食住行,天下可安,与我无关。”
“或许,对农夫而言,目光所及不过眼前田地。”
“可身为一方主官,必要目光长远,为生民现在计,将来计。”
霍仲孺微微沉思,默然起身,躬身对着王发一拜,敬叹道:“县令此等宏远,古来不见,当世绝无,可若能实现,必将名垂千古,下官敬佩,丁当竭力实现县令所愿景。”
“岂敢宏愿,只是尽一些为官者本分罢了!”王发顿时起身,顿首作揖。
“若是为官者人人皆有县令之宽广胸怀,天下岂有诸多不平之事。”霍仲孺由心感慨,这么多年所见所闻,不乏短视的政策,可他也只是一县主薄罢了,管不着也犯不着管。
正此时。
马车骤停,外面嗡嗡嗡的吵闹声不绝于耳,江风严阵以待的声音传进车内:“驸马,安乐里到了!”
王发拍了拍手,笑叹道:“慢慢来,不急不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努力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便已经极好了!”
说着,王发起身,缓缓的推开车门,站在了车辕之上,看着群情激愤的密密麻麻分团聚集在一起的乡民,踩着车凳走了下去。
汾南乡乡主曹晨一路与他同行,在此时也下了马车,搀扶着二宗族老,曾叔祖父曹叡,来到了他的面前。
“驸马啊,春耕之事绝非小事,稍有不慎,便会民怨沸腾。”
“驸马若是有退却之意,老夫可代为主持,定不会发生任何事故。”曹叡很是诚恳的笑道。
“多谢曾叔祖父关心,不过,孙婿对安乐里之行,胸有成竹。”王发颔首一拜。
“哎呀,既然驸马执意如此,那老夫便要作壁上观了!”曹叡见此,也不执着,小小孩童,还不至于把平阳县的天捅破了,淡然支持道:“不过,驸马尽管施政,一应后果自有老夫为驸马善后!”
此话不假,今日祭祀大典之后,王发就是曹家人了,宗族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在不损害曹氏宗族利益的前提下,于情于理都要相帮。
他之所以来此,也是为了给驸马善后。
王发躬身对着曹叡,曹晨一拜,便不再耽误,目光扫视向众多乡里百姓,走在了一处高台之上,正色道:“诸位,本官正是平阳县新任县令,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