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下乡插队

1976年7月19日,对于我们CQ市第20中学高76级12班的同学们来说,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与美好回忆的日子。那时,我们刚刚高中毕业,四十余个同学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彼此的不舍,相约前往闻名遐迩的重庆动物园,共赴一场青春的盛宴。

清晨,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夏日的清凉,我们便早早地来到了动物园的大门口集合。那天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四周,微风轻轻拂过动物园的山水湖泊,泛起层层涟漪,仿佛也在为我们的相聚而欢歌。

同学们的穿着简约而朴素,那是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独特风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舒畅与快乐,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大家基本上都背着书包,女同学心思细腻,有的带来了自己亲手制作的卤凤爪、茶叶蛋和煮苞谷,那每一口都饱含着家的温暖;有的则准备了凉拌三丝、凉面和棒棒糖,色彩斑斓,充满了生活的甜蜜。男同学有的买来怪味胡豆、五香豆干和鱼皮花生,那独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有的带来了烟熏牛肉、江津白酒,还有个别偷偷藏着劣质香烟,似乎想要在这青春的时光里,尝试一把“成年人的滋味”。

而那些爱好音乐的同学,更是为这次相聚增添了不少浪漫的气息。他们有的带来了小提琴和二胡;有的带着笛子和口琴等乐器,随时准备为我们的欢乐时光奏响美妙的乐章。我呢,书包装着的是父亲特地从照相馆借来的一台海鸥牌120双镜头照相机,还有父亲给我买的两个胶卷,我满心期待着用它记录下这珍贵的每一刻。

我们购得门票,踏入这满是生机的园区。率先来到金鱼馆,沿着蜿蜒曲折的长廊缓缓而行,长廊两侧,一尾尾金鱼灵动游弋,形态各异,色彩斑斓,似是在水中舞动的精灵。随后,又依次参观了狮虎馆、熊猫馆与河马馆。在那绿树成荫的熊猫山小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于碧水悠悠的桃花溪河畔,微风轻拂,泛起层层涟漪。此时,一群正值豆蔻年华的学生娃们,欢声笑语不断,他们青春的活力与朝气,仿若奏响了一曲美妙的旋律,在这片天地间悠悠回荡。

时光悄然流转,动物园里的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人工湖的湖面宛如一面明镜,清澈的碧波之上,游船轻轻摇曳,游人们兴高采烈,船歌阵阵,那欢快的歌声在湖面上飘荡开来。湖岸芳草如茵,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轻柔地拂过水面,一旁的小径蜿蜒曲折,通向幽深处。一群群携家带口的游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悠然地漫步其中。偶尔还能看到身姿婀娜的女子,依偎在气宇不凡的汉子身旁,他们携手穿过木桥,缓缓隐入鸟山那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

晌午时分,我们沿着人工湖的长堤徐徐前行,而后缓缓登上湖边的小山。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像是碎金般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地面上。枝头间,传来一些不知名鸟虫的啼鸣,悠悠扬扬,似在演奏着一曲自然的乐章。

同学们寻得一块绿意葱茏、仿若翠玉般的草坪,打算在此野餐。在一棵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的黄葛树下,大家轻轻铺上报纸。女同学动作轻柔地将带来的卤菜和精心挑选的干果一一摆开,男同学则不紧不慢地点起香烟,悠然自得地小酌起来。众人在这般轻松自在、随性散漫的氛围里,随意地席地而坐,一边品尝着美食,一边畅快地谈天说地。

不知何时,音乐悄然响起。男同学们随着节奏轻轻击节,口中吟唱着青春的旋律;女同学也不禁被这欢快的氛围感染,兴致盎然地起身舞蹈。想到即将各奔前程,这些少男少女们都借由歌声,尽情地抒发情怀。

而在整个游园的过程中,我始终穿梭在大家中间,怀着满腔的热忱,为同学们认真地照相留影,希望能将这些美好的瞬间永远定格下来。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当时缓解城镇就业压力的一项社会实践,除了少数符合独生子女留城条件或办了“病残”留城的同学之外,大多数同学都将下乡当知青。我是班上第一个确定了下乡地方的学生。本来按规定,JLP区应届毕业的知青应该对口分到更远的资阳、安岳、荣县、古蔺等县去落户下乡。但父母按照相关的政策,提前为我联系了到永川县老家的黄瓜山上插队落户,行程就定在一周后。

那天午后,同学们自动物园游玩归来,便来到了我的家中做客。因为我是班上首位下乡当知青的,此次相聚也是大家提前就商量好的。前一晚,同学们特意选派代表,前往杨家坪转盘的新华书店,精心挑选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本名为《写作漫谈》的书籍。一踏入家门,大家便依次在笔记本的扉页郑重地签下名字,他们满含期许,希望我步入社会后,仍能秉持着“书生”的那份执着与热忱,未来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作家或是记者。

时光悠悠流转,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虽未能如同学们所期盼的那般,成为一名作家或是记者,可我始终未曾放弃对文字的热爱。我坚持每日记日记,闲暇时也不断练笔。在企业工作期间,我负责过职务写作相关的工作,业余时间里,也尝试创作并发表了各类文学作品以及学术论文。虽说离同学们当初的期望尚有差距,但也算是勉强没有辜负他们的一番心意吧。

母亲特意请了两个小时的事假,不辞辛劳地前往水果店和食品店,精心挑选了时令水果、香甜的水果糖、饱满的瓜子、香脆的花生,还有那带着独特风味的天府可乐,只为能够好好地款待大家。我家的屋子实在称不上宽敞,空间颇为局促,不过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毕竟在那个时候,这般情况再寻常不过了。同学们相互簇拥着,有的围坐在桌子周边,有的坐在床边或是小木凳上,还有的静静站在门边或者过道口,大家热烈地畅谈着理想与抱负,彼此互道珍重,言语间满是真挚的情谊。

这些同学里,有的自小学起便与我同班,直至高中都未曾分开,也有在初中或者高中才与我分到同一个班级的。学生时代的回忆,就像被岁月精心珍藏的宝藏,满是甜蜜与美好。大家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那种复杂的情感,在彼此的眼神中流转。

几个有着音乐特长的文艺青年,兴致盎然地拿出各自的乐器,一时间,悠扬的吹拉弹唱声在这简陋的房间里悠悠回荡。那充满青春活力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这样,我的同学们在我的家中,度过了学生时代最后一次无忧无虑的同学聚会,那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当天晚上,父亲便带着我,用商店买来的显影和定影药水以及相纸,在家里用自制的简易器材,认真地冲洗着同学们在动物园游园时和在我家聚会时拍摄的胶卷和相片,那些珍贵的瞬间,也因此被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总会在中午吃饭时间与下午下班后那短暂的休息间隙,不辞辛劳地前往百货公司与副食商店。她精心挑选,为我购置那些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她满满的爱。夜幕降临,灯光柔和地洒在屋内,母亲坐在灯下,专注地缝缝补补,她一边做针线活,还不时地和坐在一旁的我轻声念叨着:“在外要注意这个,还有那个,千万别忘了”等等。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些温和的话语里,满是她对我的牵挂,如同细密的针脚,将关怀紧紧缝进我的生活。

相比之下,父亲的表达则简洁干脆。他一边为我整理行李,一边语重心长地吩咐我:“男同学出门在外,要坚守原则,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怕吃苦,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就是了”。他把铺盖卷仔细捆好,将书包和两个大提包一一收拾妥当,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他对我的期许。

那时的我,作为即将踏上旅程的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回应,对父母的话,似乎理解了,却又好像并没有真正领会。沉浸在即将远行的兴奋之中,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母亲眼中那隐隐的忧虑。

离别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悄然临近,我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把精心洗印好的相片,一张张亲手交到参加聚会的同学手中,还和几位平日里格外要好的同窗,又小聚了一次。

在这些相聚的时光里,我注意到不少男同学开始大方地抽烟喝酒。回想起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对老师怀着敬畏之心,抽烟喝酒这种行为几乎是不敢想象的,顶多也就是偶尔有个别同学,在放学后偷偷摸摸地抽上一支烟。可如今毕业之后再相聚,大家都觉得自己已然长大成人,又没了老师的管束,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

出于应酬,我也端起了酒杯,有了饮酒应酬的经历。就这样,我的饮酒史在未成年时悄然开启,只是始终小心翼翼,不敢喝醉。幸运的是,面对环境的种种诱惑,我坚守住了自己,没有在那时学会抽烟,抽烟一事也就此推迟了几个月。仔细想来,下乡第一年发给知青的烟票,或许就是我学会抽烟的“罪魁祸首”。那时思想上满是苦闷,再加上每月到手的烟票,在那样的环境下,想要不陷入其中,实在是太难了。

我渐渐察觉到,即将踏入社会的我们,其实内心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迷茫。而抽烟喝酒这些不良习惯,也正是在我们内心最脆弱、最不知所措的时候,趁虚而入,悄然改变着我们。

7月25日,也就是毕业后的第七天,我不得不打点行装,离开亲人和家乡,到永川县来苏区文峰公社八角五队去插队落户,我的母亲送我前往。

相关的手续已经办完了,我从出生至高中毕业,十几年的CQ市城市户口,一下子变成了永川县的农村户口,从学生身份正式变成了下乡知青。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改变,意味着我丧失了国家配给供应的城镇居民身份,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新农民。

那天走的知青很多,送行的人更多。政府安排的知青专列,是从重庆到成都的慢车,大部分的乘车知青,主要是到荣县和资阳等县去下乡的,下乡知青家长的所在单位,还派有带队干部陪同前往。像我一样到永川、内江插队的知青,人数不多,插队知青只有家人送往目的地。

早晨7点多钟,我们班上有将近三十个同学相约来到我的家里,要坐3路电车到火车站为我送行。父亲见来给我送行的同学人多,还有一些女同学,知道去挤电车很难准时到达,就特地请了在交警5队工作的一个邻居帮忙。

那天,邻居警察叔叔本来在家轮修,但听我父亲说是送知青到火车站赶车,马上就穿上警服来到街上。不到一刻钟,警察叔叔就在长江路上拦了一辆过路的空卡车,一群人才搭顺风车在上午8点多钟到了两路口。

两路口位于重庆的上半城城区。从上半城的两路口到下半城的菜园坝火车站,要乘坐两路口缆车。除去等候的时间,上下行运行只要几分钟,很方便。

缆车成本低,一部卷扬机,几条钢轨,两个车厢,便可营运,且无污染,也算重庆这座山水之城的一大特色。特别是两路口缆车,地处交通要冲,连接火车站与闹市区,乘客相当多,我们分头排队乘坐缆车,到火车站广场再集合进站。

一群人很快就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广场汇集,在我父母的带领下进入火车站。宽敞站台上,出行的知青和送行的人群简直拥挤不堪。站台显眼的地方拉着欢送的大红标语,墙壁上贴满了励志的口号;站台口,一群人在敲锣打鼓,声音震耳欲聋;车站的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着激昂的乐曲。在静静停靠在铁轨上的绿皮火车旁边,下乡的知青们与送别的同学们拉手惜别,更有亲人相拥热泪涟涟,那个依依不舍的场面令人刻骨铭心。

我也不是第一次在菜园坝火车站乘火车了,永川我也去过多次,但这一次的性质完全不同。没有人告诉我,今后我还能不能回到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只知道以后遇到问题需要自己解决,风风雨雨必须自己扛,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闯社会。

然而,下乡在即的我只有迷茫、空虚,甚至好奇,却没有难过或恐惧。这只能说明我还不懂事,因为我还是一个上个月才刚满17岁的懵懂少年,严格意义上的未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