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雷雨敲打着实验楼斑驳的玻璃窗,林羽摘下防蓝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全息投影在墙上投射出崇祯十五年的疆域图,血色标记沿着长城蜿蜒而下,像一道溃烂的伤口。他伸手拂过虚拟沙盘,襄阳城的烽火台突然闪烁起刺目的红光——这是AI根据《明季北略》复原的城防崩溃预警。
“第七次模拟,失败。“机械女声从量子计算机传来,林羽重重靠向椅背。这个由历史系与物理系联合攻关的“时空场共振“项目,试图通过微观粒子震荡捕捉历史片段的量子残像。然而连续三十六个小时的演算,始终卡在李自成攻破洛阳的关键节点。
实验室忽明忽暗的顶灯突然发出电流的嘶鸣,林羽警觉地直起身子。墙角那台形似青铜司南的场域发生器正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这是他亲手改造的装置——将永乐大钟的合金成分掺入超导材料,试图与明初的振动频率产生共鸣。
“警告,局部时空曲率异常。“全息屏弹出鲜红的提示框时,林羽的袖口已经被静电吸附在操作台上。他闻到了臭氧特有的金属味,就像那年父亲修理变电站时烧焦的空气。记忆突然闪回到九岁那场事故,父亲在电弧中的剪影与眼前暴涨的蓝光诡异地重合。
“切断电源!“他的喊声被淹没在粒子加速器的嗡鸣中。实验室所有显示屏同时炸开量子隧穿特有的虹彩,那些他亲手录入的《崇祯实录》文字竟从全息屏中具象化,化作鎏金小楷悬浮半空。当“甲申国难“四个字裹挟着冰雹般的墨点扑面而来时,林羽感觉颅骨深处传来编钟齐鸣的震动。
剧痛撕裂意识的瞬间,他看见崇祯帝朱由检的虚影在蓝光中转身。年轻帝王褪色的十二章纹衮服上,北斗七星的银线正在量子风暴中崩解,化作漫天星屑坠入他大张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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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木混合着艾草的气息钻入鼻腔,林羽在剧烈的呛咳中恢复知觉。身下粗粝的棉布里掺着稻草,硌得他后背生疼。他试图抬手,却发现十指被绸布层层包裹,稍一用力就传来钻心的刺痛——这是原主连月苦练馆阁体留下的腱鞘炎。
“少爷醒了!快取参汤来!“带着吴语腔调的女声突然在耳边炸开,林羽眯起眼睛,看见藕荷色马面裙扫过青砖地面。随着视觉逐渐清晰,他注意到床楣上阴刻的云雷纹——典型的万历年间苏作工艺,但边角处的磨损显示这具拔步床至少传承了三代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个同样叫做林羽的举人出身苏州织造世家,祖父林墨卿曾任南京户部侍郎,却在阉党清算中郁郁而终。父亲为保家族基业,将长子过继给无后的族叔,这才换来他考取功名的资格。然而三月前在贡院感染时疫,竟让这具身体成了穿越的容器。
“崇祯十五年四月...“他盯着床帐外朦胧的天光,喉间泛起血腥味。此刻张献忠正在血洗麻城,李自成围攻开封的飞蝗军距京城不过八百里。而最令他心惊的是——这具身体的记忆里,竟残留着钱谦益主持复社文会的场景,那位“东林魁首“袖中暗藏的,分明是镶着建州纹样的玉扣。
门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管家林忠带着药箱踉跄闯入。这位曾在戚家军服役的老兵右腿微跛,此刻却顾不得旧伤,颤抖着捧出个鎏金漆盒:“少爷,这是老爷从龙虎山求来的九转还魂丹,快...“
话音未落,庭院里突然响起羽箭破空之声。林忠瞳孔骤缩,一个箭步吹熄烛火,动作快得不像年过五旬之人。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林羽听见瓦片碎裂的脆响,还有远处街市此起彼伏的惊呼:“流寇破城了!“
吵闹声哭喊声充斥着城巷,一夜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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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应天府上空的硝烟时,林羽站在染血的照壁前。脚下青砖浸透了家丁与流寇的鲜血,空气中漂浮着硫磺与尸臭的浑浊气息。他握紧袖中那份意外发现的密信——钱谦益与洪承畴往来的信笺上,赫然盖着清廷正黄旗的印鉴。
“原来所谓'流寇夜袭',不过是调虎离山。“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袋里的燧发枪图纸。这是今晨从实验室记忆里提取的最后馈赠,枪管设计图上还残留着量子纠缠特有的温度。
管家林忠拖着伤腿走来,欲言又止地望着少主眉宇间陌生的锋芒。这个自幼被四书五经泡大的文弱举人,昨夜竟能面不改色地指挥火铳队进行交叉射击。更令他心惊的是,当流寇头目撞开垂花门的瞬间,少主脱口而出的那句满语切口,分明是正蓝旗巴牙喇的密令。
“备马。“林羽忽然转身,晨风卷起他染血的直裰下摆,“去栖霞山找汤若望神父——带着我的拜帖和这份图纸。“他递出的信封上,用铅笔勾勒出蒸汽机的雏形,这是他在病榻上三天三夜未眠的成果。
当马蹄声碾过满地箭簇时,林羽最后回望了一眼残破的林府。他知道自己正站在历史的岔路口:往北是即将倾覆的紫禁城,向南则是郑家舰队的滔天巨浪。而袖中那份记载着“甲申之变“的实验室记忆,正在皮肤下泛起灼烧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