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厢其实并不小,灯光幽暗:灰蒙蒙的CRT显像管屏幕嵌在墙壁正中,边角圆润、带着银灰色厚重外壳。屏幕占据着三分之一的墙面,周围的条纹墙纸已经剥离掉落、缺口被关于酒水饮料套餐和热门影视剧的广告海报覆盖。
录像厅里的电视、要比寻常人家购置的大上不少--大多在75英寸到90英寸;介于电影院幕布和家用电视之间、只是屏幕上有些划痕与污渍。
前后有六个座位,都是带靠背的人造革软沙发;它们左右排开,中间隔着个小茶几、放着湿毛巾卷和抽纸;沙发扶手被过往客户抠得遍布破洞,旁边加装的饮料架、则磨得油滋滋亮晶晶的,在昏暗中给人以宝石的错觉。
扑通!
兜兜二话不说,抢先跃到前排、半躺下来:沙发冒出吱吱呀呀的弹簧叫喊;它已经被烟草和劣质香水腌制入味,带着股刺鼻的气息。录像厅并不禁烟,兜兜对此也不在意。
数学家小步挪着,缩进最角落的座位,把从不离身的纸箱放在脚下、抱住自己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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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查克根本没有落座的意思。他站在操作台旁边,对着购物篮里的录像带挑挑拣拣:说是[操作台],其实不过是往墙壁里塞了台能播VHS带子的录放机、免得被某些顾客偷走。
他最终拿起那盘《1993年交通安全警示》,在头顶扬了扬、接着塞进墙壁上的卡带槽:
“交趾自治州,还有其他一些地区跟国家--这种公益录像带的制作,都是由亚欧邮政旗下的厂家和子公司负责的。”
“考虑到这种录像带的低观看率以及配发性质,因此也能在其他公共安全领域里派上用场;尤其是对保密性要求相对高的方面。”
“所以有一部分批次的录像带,也不仅仅是警示用录像带;里头还记载了其他的内容信息。”
结束了一本正经的解说,李查克抄起遥控器、在手里仔细按动--先是数字键、音量键,接着来回切换着录像带的章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搓招《魂斗罗》里的秘籍。
嘟!
屏幕忽地变暗、接着又重新亮了起来--但并非是关于[交通安全]宣传的内容,而是一条警告、粗糙模糊的白字飘在蓝色背景里:
[根据《公共安全条例》相关规定,未经授权擅自观看该内容的行为,依法将被处以治安拘留,期限不低于十五日。]
兜兜抬起手、指着那字幕:
“哎,不是--感觉加了这个警告页面,让别人更想看下去了?不加这个我都不想看嘞。”
李查克一手拿着遥控器,一边调整着操作台上的旋钮;录像厅基本都会提供两套控制器,方便观看时调整:
“采用的是复合筛选:彻底的防观看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第一层加密防护是我刚刚的按键顺序;后面还有别的手法,这里能去掉一部分观众就够了--好奇心重的人,光靠几句警告可处理不了。”
“防君子不防小人--喔兜兜,我不是说你是小人...要说也是说我。”
他转过身,在嵌入墙壁的操作台上点下了播放键。
听到李查克的话,兜兜抬起眉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查克好像刻意在把之前的拘谨全都抛开;但兜兜确实也不打算干扰他解说[有趣的事]。
李查克用指尖点点屏幕,向两位观众示意:
“嗯,这个录像带是我们培训材料的一部分。有时候我们需要临时发展...一些下线、或者紧急安排新的同事入职,又没时间处理培训事项,就会拿这些资源来用。”
“教材是经过设计的,应该会比我用嘴巴在那边念叨半天来得好理解。”
没有背景音乐,仅仅只有刺耳的白噪音、从包厢四个角落的音响里震出。
暖黄的底面中浮起一行宽阔漆黑的宋体字,悬停在屏幕中央:好像有人在天线旁边打大哥大影响到信号似的,这行字不时地因模糊而失真。
兜兜挠挠鼻子,跟着字幕念出声音来:
“《奇迹的定义、发现和甄别》...?标题还真挺像回事的。”
汉字下方还跟着好几行其他语言--兜兜看得出英文跟俄语,其他都不太分辨得出了。他皱起眉头,声调都提高一档:
“哎?等等,怎么是[奇迹]?”
“所以说你们管特异功能之类的东西叫[奇迹]啊?怎么跟之前说的不太一样?”
李查克环抱双臂,倚在屏幕旁的墙上--看来他是不打算在沙发上落座了:
“这是老版本了,凑合看看;[奇迹]是市场部在上个世代包装出来的概念,只是反响一般。高层认为这个词听起来不够时髦,不好推销出去;而且宗教意味也太浓、不合适。”
“当时概念迭代完,市场部那边还给我送了两个马克杯,图案很丑。”
兜兜坐直身子,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那现在到底叫什么?是叫你前头一直说的那个[表征]呢?”
李查克轻轻摇摇头,向前抻着脖子、斜斜望着屏幕里的内容:
“兜兜,之前不都是跟你说过了么?怎么一下就忘掉了?”
“市场部变得太快,所以我们内部尽量都保持同一个称谓、不然沟通上会有误读--特别是我在的特殊包裹处理科;这类行动部门对信息准确性还是蛮有要求的。”
“至于现在...现在的叫法么:”
“[一种由超越感官经验的灵感和启示所引发的狂热状态,是人类对超越现实世界的真理和智慧的渴望的结果。]”
“这句话是往上面递的广告词;印在马克杯上头,我用多了都会背了。市场部打算把这些超能力以后统一称作:”
“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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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查克说完这个词后便陷入了沉默。
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捧场的兜兜,连忙发言--他对李查克教训般的态度感到奇妙不适,但又急着想要了解接下来的内容:
“首先,你前面确实说过现在叫[迷狂]了,没必要突然不说话来搞这种戏剧性;第二!这个词好像也没有酷到哪里去喔。但是前面那句广告词是谁说的?那句话感觉还蛮好的。”
数学家自从找了个靠后的座位、缩进沙发之后,就一声不吭--这时却忽然开口:
“柏拉图--那句话是柏拉图说的。[迷狂]说是中文的翻译,Theia Mania...也就是神性的疯狂,柏拉图的意思就是这个;把这种状态和常人的精神失常分开。”
李查克低下头、继续在购物篮里整理翻捡着录像带,没有给数学家半点赞赏、却也没有回应兜兜:
“谁在乎?好听点可以拿到更多经费,项目的审批也方便点。[奇迹]的宗教意味太浓,上头不喜欢。”
可数学家一旦开了口,就决意要把唾液都用完:
“感觉这几层所谓的[防护]措施,根本没什么保密作用。一旦有头一个人发现、之后那不是谁想看都能看得到?比如不小心按错之后看到,就变成都市传说;一下子好多人就跑去看。”
兜兜抬起胳膊、摇摇巴掌,示意身后的科学家不要纠结这种东西:
“哎呀,没人会在乎;就算有人瞎猫碰到死耗子发现:那看到了就看到了,最多就是跟朋友说几句,说不定还觉得这是个电视台整蛊节目之类的。而且还要按照这个固定的顺序嘛--真要闹大,人家大公司就要跟你来玩什么只手遮天了:”
“博士你不就是这种东西的受害者嘛?怎么还呆呆的。”
李查克耸耸肩、毫不在意地摊开手:
“嗯,不算多机密的东西;被人拿去烧录拷贝也无妨。”
兜兜扑腾一下爬起来,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播放键、也打断了李查克跟数学家之间的对话:
“好了,说够了:都闭嘴都闭嘴,我要继续看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