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祖坟

要不是这次我家祖坟出事,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了解到世上还有萨满咒这么邪性的东西。

我叫赵福升,1926年出生在辽宁西部某村豆腐坊,是家中长子,过了眼前这个年刚好十八周岁。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我们镇离日本鬼子驻扎的清河门煤矿远,且又在山里来往不方便,因此管得不严,镇上会有集市。

一大早我就赶着骡车连带捎着隔壁佟二一家去镇上赶集,路上积雪很厚,眼看着没过车辙,可雪却还在下根本没有停的意思。

我、佟二、佟二媳妇,我们仨背对着背靠在一起,将佟二的小儿子围在中间帮他挡风,刚买的年货则堆成一座小山,实际上大多数都是佟二买的,属于我的只有一个小纸包和两双棉布夹鞋,连袋细粮都没买更别提其他年货。

原因倒不是多穷,而是近来实在没心情过年。

自从上个月起,我家就像得罪了哪路神仙一样接连出事。

最开始是十月初一,隔壁宋家老二老三硬拉着我四弟一起在水库冰面上捞鱼,结果不会水的宋家老三非要去没冻结实的河中央捞,脚下一歪就掉进了冰窟窿。

宋二胆子小又怕冷不想跳水救,就推我四弟。

我四弟心善跳下去救,谁知水里的宋三似有千斤重,死抱着四弟的胳膊不撒手,四弟游不了泳,就那么沉了底也跟着淹死了,只活了小跑回家的宋二。

当天晚上宋家老娘到我家撒泼要儿子,非说他俩儿子是陪着我四弟去捞鱼的,说我赵家欠他家一条命,可怜我爹妈失了小儿子还要被那泼妇气一顿,一下子气病了。

可这才刚刚开始。

半个月后我三弟在吃粘豆包的时候一口气没上来竟活生生噎死了。

而还没等老三出头七,老二又在家里磨豆子的时候跌了一跤,脑袋磕在石磨上当场气绝。

两月丧三子,如今只剩下我这一个独苗,换谁都受不了,我爹妈因此病的更加厉害,至今卧床不起,吃喝靠我伺候。

就这光景,谁还有心情过年?

“福升,你爹妈...”

我听见佟二问了句什么,但狗皮帽子太厚我没听清,连忙解开帽绳掀起半边帽子露出耳朵。

东北三九天的寒风立刻刺疼了我的耳朵,还特会扇人大嘴巴,我不仅脸被它“扇”的通红,嘴也麻酥酥的说话不太利索。

“佟二哥你刚说啥?”

“我说你爹妈咋样了?”

佟二的嘴也不太利索,一双手和脖子都缩在棉袄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

“还是起不来炕,”我叹了口气,马鞭子指了指年货堆里的纸包,“二舅给开了药,刚抓回来。”

二舅不是我亲舅,他是关里山东那边挑担子过来的,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难以立足就拜了我姥爷当干爹,所以我叫他二舅。

他人不高,但出身中医世家,医术是一顶一的好,十里八乡的疑难杂症譬如头生疮、烂骨肉以及各种生在五脏六腑上的毛病就没有他一副药下来不见效的。

而且他还有个绝活,驱邪。

“你家今年实在是不顺,要我说应该找老沈婆子好好看看。”

佟二嘴角向下撇了撇,他口中的老沈婆子是我们村有名的大仙儿,世人都知道东北有五常称仙,黄白灰柳狐,殊不知出马仙其实不止这五种,比如我们村老沈婆子就不属于这五类,她身上的是狸仙,我们都叫山狸子。

可我爹妈不太喜欢这些东西,我家也向来不和这些“神人异士”来往,就算事情来的诡异也从没想过要向大仙儿求助。

“对了,那天我看见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说到一半,佟二媳妇用手肘撞了一下佟二,佟二就不说话了。

我看了他们一眼,没接话,继续赶车,车经过几座路边老坟的时候,佟二的儿子冻得流眼泪,佟二和他媳妇都穿的不厚自然没办法为儿子取暖,于是我连忙脱下一层厚围巾领子给他的脸包了起来。

冷风往我脖子里灌,我冻得母鸡一样缩脖子,但好在小孩子暖了,依偎在母亲身边不再吵闹。

佟二的媳妇看我冻得缩脖子,有些不好意思。

“福升,”

而佟二忽然再次开口叫我。

“嗯?”

“你最近上过你家祖坟没有?”

话音一落,我余光瞥见佟二媳妇看了一眼佟二,欲言又止但却没再说什么,于是佟二这次似乎有了决心把话说完。

“祖坟?”我一愣。

所谓上坟就是上坟烧纸,我们家一年之中要上四次坟,清明、中元、寒衣节和年前。

但今年寒衣节前我三个弟弟接连横死(指意外死亡),横死的人又依规矩不能入祖坟,我家忙着给他们选地方下葬办丧事还真就一直没来得及去祖坟烧纸。

我摇了摇头。

“祖坟七月十五之后就没去过了。”

我的回答似乎在佟二意料之中,他嘴里冒着哈气:

“你去看看吧。”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家连着死人,死的还都是晚辈后人,会不会是祖坟出了毛病。”

依着我们这边的规矩,祖坟的确重要,老人们都说:祖坟埋得好,儿孙穷不了,可我们家的祖坟埋了好多年了,一直稳稳当当没犯什么毛病,而我们家虽说够不上富贵,但也是远近知名的豆腐坊,有几个小钱。

要是祖坟有毛病不早就出事了?还能等到现在?

“福升,得空去祖坟看看,兴许真是祖坟出了毛病。”

临下车时佟二的语气更笃定了,根本不像是猜测,倒像是知道什么信息,却又不肯直接告诉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心里纳闷,一边帮他搬年货一边问。

“你就去看看,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

佟二说完小心翼翼往西瞧了一眼看西边没人就赶紧把大门关上了。

我回到骡车上,也往西边看了一眼,那是老宋家的方向,刚还没人的宋家大门口从门内走出了挎着竹筐的宋家老娘,她抬头也看见了我。

她挺着胸,嘴角扬了扬,走到我身边时用她那砂纸磨过般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还没死呢?”

她人虽老脚步倒快,骂完了我就走,我反应过来连忙骂了回去:

“老比东西,你爷爷我死也死你后边!”

宋家老娘闻言却不怒反笑,走到转弯处时撇了撇那张全是褶子的刻薄嘴:

“那你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