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从几乎无法察觉到变得急促,半掩着的大门后透出一道青色人影。
“进来吧,皇上传召你呢”
文知白向前,走过腰间挂着虎牌的守卫,整个人穿进了大门。
“梁公公,请带路”
整个殿前广场只剩稀疏几个守卫,两人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声响。
穿过朱红宫墙围住的又一道大门,目之所及只剩一座碧瓦白墙宫殿。
“请在下面等等,我上前通报”
不过一会,文知白就被领上了台阶,等着他的是当今最得势的太监,中常侍兼黄门令——高德忠。
“陛下正在议事,请移步偏殿吧”
文知白不懂为何递上密信后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接见,只得顺着高德忠离开。
左转到偏殿,文知白等候高德忠安排,偏殿中其他小太监适时上了一壶茶。
“请喝茶吧,稍后就到您了”
文知白接过茶杯,苦涩的茶味顺着口腔散开。
再回过神,文知白发现自己正坐在家中,他再一次体验了前往皇宫前的死寂。
“咦?”
文知白双手亲拍自己脸颊,突然的动静,引起了房间中最前方中年人注意。
文肃之眉头一挑,指了指门外,示意文知白一同到门外去。
在文知白刚刚的梦里,文肃之在一同坐轿子前往皇宫前,确有一段独自离开房间的时间,现在现实中自己也得跟着走一遭。
两人至门外,文肃之只一句轻声地“跟我走”
穿过院子右转,文知白第一次来到了从小被划定的禁区,只有家主才能来到的小祠堂,为了避免误入,文肃之甚至单独选了两位家奴轮流职守这道小门。
两人接近祠堂门口,文肃之转头问到“这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
“昨夜交给你的玉佩有携带吗?”
文知白轻勾红绳,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露了出来。
原先完整圆润的玉佩,如今已能从中看着一些黑色纹路蔓延开来。
元兴元年,新皇即位。
夺嫡失败的皇子,齐王,在原太子病死后,离开封地数十年,在外取得不少战功,却与皇位失之交臂,唯剩先皇任命的车骑将军一职。
新皇上位,朝中均猜测是因为其针对门阀大家的手段,颇合先皇胃口。
先皇时,钱家掌握朝中羽林军,因里通外国出逃未果被屠戮殆尽。
元兴元年,位居卫尉的苏家苏伯安由于一桩陈年贪墨案遭清算,仅剩少部分家仆得以保全。
跟随太祖从异族手里夺回江山的四大世家,如今只剩其二。
世家一时风光无限,互相联姻及女子嫁入皇室之数量无数。
齐王便是半个文家人,其母为文家之女,早年入宫不久便升为贵妃,可惜皇子三岁时便离开人世。
钱家、苏家的落幕,让剩余的文家、韩家如芒在背。一个失意的皇子希望点燃他们内心政变之火。
可不巧,新皇早已差人通知文家,一旦齐王有意反叛,希望文家站在朝廷一面,这是保全家族的唯一道路。
文肃之,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任文家家主,思量后派出两个儿子分别接触新皇与齐王。
得知齐王计划后,政变前夜,文肃之将文知白叫入房中,亲手递交给他一枚方形玉佩。
“明日政变,主力在你”
小祠堂外,文肃之轻叹一口气。
“你记忆中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文知白顿感困惑,却也逐步了解了提问的意思,文肃之或许在问他梦中之事。
“如果是在问刚刚之事,我梦见进入大殿后被引入偏殿,饮下偏殿茶水后便醒来了”
文肃之轻抚文知白后背,示意他与自己坐到小祠堂台阶上,话题一转
“知道四大世家为什么能做这么久的世家吗?”
“四大世家均是斥候出身,跟随太祖重夺汉人天下,故一直延续”
文肃之神色落寞,指向天空继续说到
“世家所以有今天,不过是天意,短短二百余年已然气数将尽”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是只有世家家主知道的秘密,不要外传”
文知白挺了挺自己的背,端坐于台阶。
“世家崛起于一天外之物”
“太祖曾在宛陵遭遇大败,仅剩两支部队跟在身旁,撤出宛陵和其余部队会合后,一颗流星半夜恰好落在太祖驻军外几里”
“值夜人中恰有四位斥候,他们怕敌军趁着火光摸至大营附近,便出营侦察,他们的姓氏分别为钱、苏、文、韩”
文肃之短暂地沉默后,继续说到
“很快他们来到流星落下之地,并未发现人之踪迹,便都对这天外之石产生了兴趣”
“下到坑中,几人恰好发现四枚呈方形的小石头,巧的是,一位士兵伤势未愈,手腕伤口鲜血滴落在石头上,漆黑之石居然慢慢呈现出玉的形状”
文肃之喃喃自语到“手腕受伤的士兵现在想来也是钱家祖先”
文知白提了提颈上红线,露出玉佩。
“是这个玉佩?”
“没错,这些玉佩均为上天之物,四位斥候在死亡之际察觉了它的妙用”
文肃之望向文知白手中握住的玉佩,继续说到
“玉佩让他们死而复生,回到了自己出军营准备刺探情报时”
“于是他们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战前已能表现出及其出色的战略水平,也一步步走到了统军主将的位置”
文知白神色复杂,第一次有眼神接触地看着文肃之。
“所以太祖重返宛陵深陷敌军即将被俘时,四人如神兵天降也是提前预料的场景?”
“或许吧,没有这一次,也就不会有二百多年的世家”
“那这几人之后怎么了?”
文肃之将视线从文知白身上移开,再次看向天空
“那之后就是从龙之功,四人也从未将玉佩之事告知太祖”
此时小祠堂内部突然传出了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文肃之示意文知白起身,面向小祠堂门的方向,两人轻走两步后又驻足。
“玉佩仅能将人带回来三次,之后会变为漆黑的石头,你要谨记”。
文肃之猛地转身面向文知白,说到
“我怎样无所谓,请你尽量保全文家”
这可能是文知白头一次听到他如此诚恳甚至略带些低三下四的语气。
“知白,你有要问的吗?”
文知白摇了摇头,向着小祠堂门前伸出了左手。
“好吧,我们进去吧”
两人走进小祠堂,一人已在等待。
文知白身体微微躬下,“韩叔”。
韩敬轻轻甩手,“不必多礼”。
在只有家主才能进入的小祠堂内,此刻站着另一位世家家主。
“肃之,你我二人相谈即可,为何...”
不等韩敬说完,文肃之拍了拍文知白的肩膀,指了指脖子上的红绳。
“敬兄,多说无益,你先看看这个”
文知白再次拿出玉佩,韩敬凑近,先是眉头舒展,再是一阵惊呼。
“不得了,不得了,我从未见过它呈玉的模样,内部的黑色纹路,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次,且依然能够发挥作用”
文肃之回答着,轻轻走向祠堂角落的屏风处,一只手将屏风挪开,露出了桌上的木盒,打开木盒,文肃之手拿一枚方形石头再次回到文知白身旁,将石头叠在文知白手中的玉佩之上。
“成功之路,就隐藏在其中”
紧接着,文肃之转过身正对韩敬,继续说到
“敬兄,现如今你我该战线一致吧?”
“倘若能成功保全韩家,我自当全力相助”
两人祠堂中的对话,尤像困兽做最后之斗。
文肃之官至吏曹尚书,可惜掌握官员任命之权不久就被依附皇家的魏怀远瓜分了权力,新皇上位后更是接连替换了文家曾任命的官员。
韩敬官至大司农,手握国家经济,在新皇上位后陷入了文家同样的境地。
无权可用,无人可依靠。文家和韩家能够依赖的仅有长期以来养做家奴的私兵。
原计划是文家韩家的私兵,通过已被齐王控制的皇宫东华门,挂上虎牌装作禁军巡逻至武库与齐王会合,随后跟随齐王部队完成大殿上的政变。
可变数太多,世家间多年早已离心离德,若非生死之际,韩敬未必会答应文肃之的邀请。
文肃之心中也清楚,皇上让自己看住齐王,自己相比也被他人看住,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韩家。
“如此,敬兄是否能号令女婿,让城外驻扎的军队发挥作用?”
“他可调配的军队移至城外已是明显信号,我只可确保真正叛乱时他们站在身旁”
“禁军呢?”
“早些年安插进去的人近日联系不上,禁军听闻已被岳承接管”
“也罢,你我早已是孤注一掷”
“肃之兄,齐王事成后还请替韩家美言几句”
“必然”
韩敬最后再看向文知白,轻轻点头后提开灵位旁的活动木板,顺着阶梯离开了。
“暗道尽头通向街边酒楼,只为紧急联络或逃生”
“今天破格让它帮助我们暗度陈仓”
文肃之合上木板,对文知白说到“走吧,该干我们的事了”
临走前,文知白看向活动木板,问到
“钱家也有一样的密道吗?”
“当然,在吴月楼的仓库”
坐上门前的轿子,两人最后一遍对着计划。
原先密信中写着齐王将在一个时辰内进宫发动政变,从玉佩已经发挥一次功效看,皇上已然明确齐王将立即发动政变,那么密信必须汇报真实信息。
新计划必须迅速进行,几乎不再有留给文肃之探查的时间,除此以外,其余计划均和以往无异。
“知白,即便失败,你也要做最后一个死的,明白吗?”
“大殿之中选择哪方势力,你来做决定吧”
文知白点点头,轿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轿子缓缓停下,轿外仆人凑上帘前
“老爷,大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吧”
帘子掀开,文祺然登上轿子,坐在文知白身旁。
“齐王马上开始行动,我们继续通过东华门,换上服装和虎牌后行至武库”
文祺然看向文知白,两人对上眼神,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两人轻轻点头示意。
“老爷,马上到了”
“知白,准备去吧”
文知白起身下轿,文肃之拉住文知白,最后说到
“记住我们在家说的,保护好家族”
“好”
文知白下轿,正对天街,前方是红墙包围的皇城。
轿子向后,转入其它街道,会合从街边酒楼出来的私兵后,将直接前往东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