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桃林绵延如粉色云霞,梦境氤氲在似幻似真之间。轻柔的风缠过脖颈,恍若有人以爱人般的亲昵姿态抚触,缱绻之意漫上心头。南晓从梦中惊醒,那抹缠绕不去的触感,像无形的藤蔓缚住思绪。她起身拉开窗帘,窗外阳光裹挟着雨后独有的清新湿润之气奔涌而来,连窗畔绿植都凝着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
她抵达青州已有三个月。前两个月,青州还飘着纷扬的雪,如今冰雪消融,初春的暖阳如潺潺溪流漫过大地,为世间披上柔光,也让她冰封的心有了几分明暖的裂隙。两个月前,她终结了与陆清晏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从青州大学毕业时,作为优秀毕业生,又有老师力荐,她本憧憬留在青州大学附属中学。可母亲数次催她返乡相亲,反复提及陆清晏年轻有为,在政府机关任职,等她毕业后便能照拂家族。南晓拗不过母亲的坚持,终究应下了这桩事。
犹记与老师谈起相亲时,老师满脸忧虑,语气郑重:“丫头,你尚年轻,人生之路漫长,莫要轻易给自己套上枷锁。凡事扯上责任二字,就得付出代价,婚姻更是如此,你需细细思量。”可南晓念着父母养育之恩,想着兄妹手足情分,到底狠不下心拒绝。在母亲口中,她能嫁给陆清晏,是千载难逢的上等婚配,这也是母亲屡屡催促的缘由。
与陆清晏见过一面后,婚事便匆匆定下。方母笑意盈盈道:“媒人说,陆家对你很满意,下个月就办婚礼。”南晓愕然反问:“这般仓促?”方母轻戳她额头,嗔怪道:“傻丫头,我家闺女生得漂亮又温柔,陆家自然急着定下。”彼时的南晓,虽觉事出仓促,却在母亲的殷切笑意里,将心底的不安慢慢压下,却不知这匆匆定下的婚姻,终将成为痛苦的渊薮……
“可不急着办吗?不过王阿姨也说了,虽说时间赶得紧,但该备的彩礼、流程一样不缺,什么都不会短了你的,这点放一百个心。”南晓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心中却泛着苦涩。她在心底自嘲,自己有何可放心的?婚姻于她不过是柴米油盐的程式,既无所谓心动与否,那就选个对家族有照拂的。平心而论,陆清晏外在确实出众——身形修长挺拔,气质斯文儒雅,说话时声线温润,应对间透着不卑不亢的从容,看着倒是容易相处。
正出神时,手机“叮咚”一声。南晓指尖轻触屏幕,弹出陆清晏的消息,简短干脆:“明天我有空,上午八点去接你,试婚纱。”她盯着那行字,静默片刻,终究回了个“好”。那头的陆清晏看着手机,勾唇轻笑:“倒是个乖顺的。”初见南晓时,他便觉得这姑娘生得标致,性子又温婉知礼,正合“贤妻”的模子。如今瞧这回复,果然柔顺听话,往后成家,大抵是省心的……
次日清晨,陆清晏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南晓家楼下。南晓推开单元门时,晨间的风裹挟着樱花的甜香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压抑。抬眼便看见陆清晏倚在车门旁,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冷淡疏离,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西装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竟透出几分清冷禁欲的气质。
见她下楼,陆清晏将烟蒂碾灭在脚边,利落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南晓垂眸走近,衣摆被风掀起涟漪,她嗅到空气中残留的烟草味,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无端让人心头一颤。坐进车内时,她注意到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分毫不差,正如他此刻精准得近乎刻板的生活节奏。
引擎发动的瞬间,陆清晏瞥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她攥紧的裙摆:“冷么?”南晓摇摇头,却见他已伸手将空调温度调高。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怔了怔,却在瞥见他冷峻的侧脸时,将到嘴边的谢意又咽了回去。
车行至半途,陆清晏忽然开口:“婚礼流程需要确认细节,你有什么想法?”南晓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在风里:“都听你的。”他闻言轻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方向盘:“倒是省事。”语气里说不清是满意还是失望。
婚纱店的落地镜前,南晓看着镜中身着白纱的自己,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陆清晏抱臂站在她身后,镜中映出他审视的目光:“这款式不错。”南晓指尖摩挲着婚纱上的珠绣,忽然想起老师曾说的话:“婚姻不是华丽的婚纱,而是要两个人在柴米油盐中互相支撑。”可此刻,她连自己是否愿意穿上这件婚纱,都辨不清心绪。
试衣间的门被轻轻叩响,陆清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换好了么?”南晓望着镜中苍白的面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春日的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发间,陆清晏微微眯起眼,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见时光在这个温婉女子身上流淌出诗意的涟漪。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抬腕看表:“下一站,选戒指。”
南晓跟在他身后走出试衣间,婚纱的拖尾在地毯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她此刻冗长而迷茫的人生。她忽然意识到,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便如这精心策划的试纱流程,每个步骤都精准无误,却独独少了心动的温度。
戒指店内,玻璃柜台折射出冷冽的光。陆清晏径自挑选,南晓立在一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婚纱上未褪的珠绣。导购小姐热情推荐一款镶钻戒指,陆清晏抬眸看向她:“这个如何?“南晓望着戒指中央冷硬的棱角,恍惚想起大学时在手工坊打磨银戒的时光——那时她总在指环内侧刻下细碎的诗句,如今那些温柔的痕迹,都被锁进了记忆的尘埃里。
“就这款。“陆清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取过戒指,握住她的手时,指腹的温度隔着肌肤传来,却像隔着一层薄冰。南晓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闪烁的钻石,忽然想起老师说过的话:“婚姻不是橱窗里的展品,而是要戴在手上的温度。“可此刻,这枚戒指的寒意,正沿着血管渗入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