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穿长风衣的男人（4）

先前告诉风魔正“广告”和“荧幕”一词的黑衣人叫做小林智也，他虽然长得瘦高，但脸上带着些许喜气，看起来平易近人。

通知风魔正父母的死讯，以及带着风魔正出入陵园的黑衣人就是他。

小林比风魔正想象的要热情，这算是打破了风魔正记忆里黑衣人总是冷峻危险的印象。

小林智也这个名字是他主动告诉风魔正的，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佐藤健太执行官的辅官，负责协助风魔正熟悉当下的社会，以此保证风魔正不至于与社会太过脱节。

小林身旁的那个魁梧男人自然便是佐藤健太执行官，不过佐藤执行官就比较符合风魔正心里对本家执法人的刻板印象，冷峻而严酷。

佐藤执行官说的话比小林少得太多太多，就像是一尊沉默寡言的雕像。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个黑色并且很方正的东西，那东西反射着光，使得他看起来愈发冷酷。

此时的佐藤执行官正控制着名为“汽车”的巨型甲壳虫，载着风魔正在平坦的道路上狂奔。

车窗摇下了一半，涌入后座的风将风魔正的头发吹得凌乱，像是杂草在狂风中乱舞。

映入风魔正眼帘的尽是青色的山峦，它们如同侧卧的巨兽那般倒在大地上，并不断向远方延绵。

有一节节巨型铁皮盒子连成一长条的、像极了加长版电车的东西轰隆隆地从山间驶过，像是晨曦刺破夜幕那般急速，那东西在风魔正眼中那简直就是一条钢铁的长龙。

青山向飞速地向后方跑去，风声在风魔正耳边喧嚣。

途中，小林智也给风魔正讲了很多有关这个时代的事物。

比如现在出行的工具不只有汽车，像刚才从不远处飞速掠过的、如同钢铁长龙般一节一节的东西就叫做列车，列车底下铺设的是铁路轨道。

这是日本政府近年来不断扩建的新干线，会有形形色色的乘客坐上新干线，伴着轰隆隆的鸣声，列车驶动，车上的人们便去往不同的远方。

再比如，架在佐藤健太执行官鼻梁上那个黑色的、正正方方的东西，叫做墨镜。

小林说墨镜的用处是遮挡刺眼的阳光，这样就不至于让人的眼睛受到阳光的影响。

但同时，墨镜也能挡住人的眼睛，让其他的人无法看到戴墨镜的人此时的眼神，这样会使得戴墨镜的那个人看起来更加冷酷，别人就很难通过眼神来揣测此时他心里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小林君，你懂的东西真多，我在书里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些。”风魔正有些羡慕地说。

在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被起伏的青色山峦相夹的列车，看着它逐渐消失在群山里，最终只剩下流云缭绕在山顶——这是他阔别几十年的世界。

“能得到风魔君的夸赞，我很荣幸。”虽然风魔正是个被本家囚禁了几十年的人，但小林依然对他保持着最礼貌的对待，“其实说来我懂的东西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我给你讲的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很难走出他所在的城市，就更别说他的国家甚至是全世界。这个世界很大，大到我们都难以想象。”

“不过真要说懂得多的话，佐藤君才算是知识渊博。他去过几乎日本全境，见过远比我多的人和事，在很多地方都有独到的见解。”小林又笑着说，“先前给你说过的墨镜的理论就是他教给我的。佐藤君最崇拜的偶像是施瓦辛格，因此他觉得戴了墨镜会让他像终结者那样冷酷，所以你总能看到他鼻梁上经常架着一副墨镜。”

风魔正把目光转向正在开车的那位气场强大的汉子。

虽然佐藤执行官从初见面就给风魔正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但基本的礼节风魔正还是知道的。

“很荣幸认识您，佐藤君！”风魔正习惯性点头哈腰。

“你好。”佐藤微微点头，声音厚重得如同沉闷的古钟。

然而风魔正忘记了自己还坐在后座上，他的头一不小心撞到驾驶位座椅的椅肩。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风魔正连忙道歉。

佐藤执行官没有回头，只是双手不断操纵着方向盘，淡淡地提醒风魔正，“注意些头，别再撞上了。”

风魔正飞快调整回坐姿，端正地坐在后座，像个刚做错事生怕受到处罚的孩子。

这是他在山中小院里学得的规矩。

在小院里一旦犯了错就会受到来自那些身穿黑色长风衣的人的惩罚，有时是遭受一些皮肉之苦，有时便是将犯错的人关在地下室隐秘的房间里，处以几天甚至是一个月的禁闭。

风魔正算是小院里表现最优良的那一批人，他犯的错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顶多只是被口头教育几句，因此他没有挨过打，也没有受到过禁闭的惩罚。

不过他曾经听关过禁闭的人说，那是一间很恐怖的屋子。

进了黑屋子里没有任何人会和你讲话，也没有铁窗外的流云供你细数消磨时间。

有的只是墙壁的冰冷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仿佛是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路上，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只能在原地迷茫地徘徊。

但凡体验过禁闭的人出来后都无一例外变得沉默寡言，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无比害怕夜晚的到来，那总会让他们回想起禁闭时的恐惧。

关禁闭的人都是犯下了严重的错误，简单的殴打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已经无法再作为对应的惩罚措施了，于是他们便会被黑衣人们丢进隐蔽的房间中，体验那足以折磨人到疯狂的囚禁。

所以从最开始进入小院的那一年到之后的几十年里，风魔正总是战战兢兢，他努力接受本家的改造，争取以优异的表现换得正常生活的权利，从而远离那座漆黑的牢笼。

“不必道歉，风魔君。你不用见怪，也不要为此自责，佐藤君一直都是这种性格，他人其实很好的。”小林耐心地安慰风魔正，“没关系吧？”

风魔正面对小林的安慰有些受宠若惊，但也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犯了错没受到批评而是关心。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算不上什么大事。”风魔正连忙摆手，赶紧调整好坐姿。

但他的眼神闪烁，显然是还有其他不懂的事想要询问小林。

“风魔君，你不用这么拘谨，有问题的话都可以说出，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解惑的。”小林看出了风魔正的欲言又止，“本家安排了我和佐藤君负责帮助你融入如今的社会，但凡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们。我们已经算是你的朋友了，在以后的生活里还请多多关照。”

朋友？

听到这个词，风魔正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风魔正先是惊讶地看着小林，直到确认小林没有在开玩笑后，他再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荣幸，他连连点头，“是你们关照我！我非常感恩本家的帮助！”

小林礼貌地笑笑。

风魔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很想知道的是，小林君刚刚提到的施瓦辛格是哪本书里的人物，很厉害么？终结者又是谁，是施瓦辛格的兄弟么？他会不会像故事中的神明拿样一刀劈开大山？”

也难怪风魔正犹豫不决。

他的外表分明看起来跟四五十岁的普通人无异，那脸上隐约纵横的沟壑已经表明他的年龄不小了，但从他嘴里说出的却都是些这么幼稚的问题，这让风魔正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不过小林并没有因此轻视风魔正，他和先前解答风魔正的困惑时一样耐心。

他尽责地为风魔正解释了施瓦辛格其实是一个电影明星，而终结者则是施瓦辛格在1984年电影《终结者》中饰演的冷酷杀手形象，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强大机器人。

这部电影上映后在全球引起了剧烈的反响，戴着墨镜手持机枪疯狂扫射的肌肉男形象风靡全球，佐藤执行官就是从那时起爱上了这种风格，之后无论何时出行都喜欢架上一副黑色的墨镜。

说着，小林还拿出手机为风魔正找到了施瓦辛格在《终结者》中的经典剧照。

风魔正看到照片后偷偷瞟了一眼正在开车的佐藤执行官，不免在心里感慨，佐藤执行官确实学到了精髓，墨镜加健硕的肌肉，看起来的确如同终结者那般威风赫赫。

然而接下来引出的便是越来越多的问题。

比如电影是什么？机器人是什么？

小林手中这个名叫“手机”的方形盒子又是什么？它又为什么能调出施瓦辛格的照片来？

风魔正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就像是一个关不上的魔盒，一层被揭去后新的一层又立马重新出现。

崭新的大门正向风魔正缓缓打开，里面呈现出的精彩世界让风魔正心生无限的向往。

但同时，他又无比惊惧。

听着小林的讲述，那种旧时代的孤寂感像是他拼尽全力也无法甩掉的鬼魂，它死死地纠缠着风魔正，让他内心深处止不住的颤栗。

似乎风魔正永远也无法彻底融入进这个社会，他与现在的人已经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暮色渐浓，残阳的余晖红得像是血。

平坦的沥青路面上只有风魔正他们乘坐的这辆车在疾驰，渐凉的夜风荡过被夕光烧得赤红的森林，如同潮水那般疯狂涌进半开的车窗，让风魔正浑身上下慢慢有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