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知道蓝玉听不懂什么叫做血气之勇,他继续解释道:
“血气之勇说白了,不过是冲冠一怒。人人都有血勇,不过是激发条件不同罢了,比如王墨。”
程远一手指向大气都不敢喘的王墨。
“他平日里老实本分,低声下气,但是为了能给我纳个投名状,就敢毫不犹豫的拿起木棒杀死刚刚还在一起吃饭的山贼。他的血勇,是为利。”
然后程远又指向蓝玉。
“你杀死马伍六,既是为利,也是为复仇,但不过也只是血气之勇罢了。”
这时,一旁的程迁提问了,这个院子里也就她敢插话了。
“三哥,既然你看不上血勇,那你觉得什么才叫真正的勇?”
程远扫了她一眼,摇头说道:
“我并非看不上血勇,相反,我希望人人都能激发起他们身上的血勇之气,敢于冲冠一怒。”
这个时代就是因为太多人丧失了血勇,才会任由他人骑在自己头顶拉屎撒尿的。
这后半句程远没有说出来。
然后还不待程迁继续追问,程远又一指蓝玉,就继续说道:
“但是,其他人可以只有血勇,你蓝玉不行!”
程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上天赏了你一身好天赋,又有我倾力培养,你蓝玉难道就想做个只会提刀滥杀的莽夫?”
这句话让蓝玉心神一震,他开始反思自己。自己是否真如程远所说,未来会变成一个莽夫?
自从杀了马伍六之后,他发现自己确实松懈了不少的,至少如今他已经很少像在山寨中时那般整日苦读了。
还有,他变得越来越自我,开始忽视母亲的感受;他变得越来越自大,以为只要自己理由得当,程远就能答应他的所有请求。
再这么下去,他会不会变的刚愎自用,变得目中无人,变的越来越像程迁给他讲的那些话本故事中反派的样子。
那些反派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往往都是死无全尸,甚至被满门抄斩的都大有人在。
蓝玉想到这里,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不是他蓝玉想要的结局。
蓝玉拱手行礼道:
“蓝玉谢先生教诲。”
程远点了点头,
“你能领会其中意思就好。蓝玉,你且记住,你天赋异禀,杀人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本事,你若哪天能止住杀心,才是真的了不起。”
后半句话程远不知道蓝玉能不能理解,不过他也不打算解释太多,如今的蓝玉要是能记住自己前面说的那些话,就已经足够了。
“谨记先生教诲。”
发生了刚刚的事情,今天的早课自然是早早就结束了,程远叫走了王墨和胡髯,他打算带上他们两个去扬州,需要提前交代一些事情。
现在的院子里只剩下了程迁,蓝玉和赵四娘。
赵四娘自程远走后就一个人回屋了,只剩程迁和蓝玉还呆坐在石桌旁。
二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思绪万千。
终于,还是程迁先忍不住了,她偷瞄了两眼面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可爱孩童,悄悄问道:
“蓝玉,你真的杀过人?”
程迁的话打断了蓝玉的思路,他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
“嗯,不过夫子你不必怕我,夫子对我有启蒙之恩,我不会对夫子怎样的,而且先生还在。”
程迁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怕一个七岁小孩,她直起了身子,仰着头说道:
“开,开什么玩笑,我会怕你,夫子也是可以打你戒尺的好吗?”
为什么程迁要仰着头?因为她有些不敢看面前这个七岁的孩子了。
蓝玉的声音依旧平静。
“夫子巾帼不让须眉,蓝玉佩服。”
“哼,你知道就好。”
程迁双手抱胸,哼了一声。
为什么程迁要抱着胸?因为她突然发现院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了,程迁感觉突然有些冷。
“今日的早课结束了,我先走了。”
程迁不敢多待,留下一句话,就溜之大吉了。
七岁就敢杀人的小孩,在程远口中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程迁来说还是有点太可怕了。
……
……
程远带着王墨和胡髯来到了程府后院的街道上,街道上只停着数十辆牛车骡车,并无行人。
因为这一整条街道都是程府私有,程谋还给它取了个名字——“盐街”。
这几十辆停在盐街两旁的牛车骡车,就是程府运盐商队的主力了。
他们每次从这里出发,前往扬州再满载着食盐归来,在此修整三两日,就会再次出发。
见到程远过来,车队中迅速跑出来一个中年男子。
“见过少主。”
这个中年男子叫程毅,程钟的儿子,主要负责程家盐运生意,已经干了快十年了。
程家能从一个普通地主家庭发展到如今的规模,程毅功不可没。
程远也回礼道:
“程毅叔。”
然后程远指着身后二人,介绍道:
“程毅叔,这二人是我此行的扈从,你给他们安排一下。”
程家车队规模庞大,人数众多,为了保证不被歹人混进来,任何人加入车队都要经过记录。
“是,少主。”
程毅也不过多废话,拉着两人就去登记了。
程远满意的点点头,这个程毅之所以能在运盐管事这个位置上呆这么久,能力是一方面,识时务也是一方面。
他与他爹一样,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们只是程家的家仆,程远他们几个才是程家真正的主人,所以他从来不敢居功自傲。
至于什么家仆凭借自己的功劳就敢对着家族少爷指指点点,甚至公然忤逆的剧情,在程家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过多久,程毅就带着二人回来了,王墨和胡髯还顺便一人领了一套盐队护卫的装备,皮甲,弯刀和盾牌。
程家的盐队挂的是颍州官盐的旗子,护卫佩刀带甲,并不算僭越。
“谢过程毅叔了。”
程远一笑,然后又对着王墨和胡髯说道:
“你二人先回去吧,明日卯时,穿好甲胄直接来这里。”
“是。”
王墨和胡髯离去之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抹压抑不住的欣喜。
无论是这次参与运盐的机会,还是这套崭新的装备,都是他们二人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程远并没有同王墨二人一同离去,他对着程毅笑道:
“程毅叔,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盐队,与大家还不熟悉,不如你先与我介绍一番?”
程毅也是陪笑道:
“少主客气了,请。”
二人一同沿着整条盐街走去。
边走,程毅边指着街边或坐或站的一名名汉子,介绍道:
“那位是牛大,跟着我跑了得有五年了,一路上哪里有水,哪里能歇脚,记得比我还清。”
“那个坐着的叫张久,是个铁打的汉子,曾将一把刀砍翻过四个拦路的山贼。”
“那个叫李冒,咱们盐队里的人都叫他‘算盘手’,那盐包一包有几斤重,有没有缺斤少两,他手一提就能测出来,比称的还准。”
“……”
程毅这支盐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不过程远对此早有预料,并不算太过惊讶。
毕竟这是一个能在运盐这条布满血与火的路上脱颖而出的队伍,如果他们转行去走镖的话,那至少也是龙门镖局那个档次的。
直到程毅指向一个看着样貌老实的汉子时,程远终于是有些惊讶了。倒不是那汉子有哪些非凡本领,而是他的名字。
“那汉子叫朱重六,是咱们前些年路过濠州时收下的。您别看他长得其貌不扬,他照顾牛和骡子可都是拿手绝活,自从他加入后,咱们盐队的牛和骡子都壮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