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意在笔先 绳墨之言

寺山怜感到一阵恍惚，仿佛置身梦境。

这盘棋带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

白棋布局如行云流水，气势恢宏；而午休后黑棋在中盘战斗中接连祭出的强手，像重锤般击打着他的心脏。

“棋可以这样下？可以下的这么凶？这可是高尾前辈啊！”

寺山怜扫过少年专注的神情，继续关注棋局。

高尾绅路在下方四路尖出，确保白棋出路。

黑棋却在角部二路巧妙一弯，在发动总攻前先试探白棋应手。白棋无法忍受被占便宜，愤而在五路扳住。

柏寒毫不退让，果断连扳！一场惊心动魄的转换就此展开。

至134手，黑棋鲸吞右下角50目实地，白棋则救出中腹被征之子。

原本黑棋的中腹厚势瞬间瓦解，反被白棋筑起铜墙铁壁。

寺山怜快速点目，双方实地已相差无几。但黑棋中腹变得薄弱，白棋必将在后续攻击中获利，优势仍在白方。

高尾绅路138手果断分断中腹黑棋。

双方展开激烈攻防，黑棋惊险做活，白棋则趁机割下上方四子，牢牢掌控局面。

这边激战正酣之时，三谷与沼錧的对局结束了。

虽然顽强抵抗，但沼錧仍中盘不敌三谷哲也，两人简单复盘后，也加入到观战的行列。

棋盘上的纠缠让三谷和沼錧面色巨变，柏寒在和高尾前辈的对局中居然不落下风，坚持到现在？

两人的目光不由得看向柏寒。

此时柏寒已进入读秒，高尾绅路也仅剩不到10分钟的保留时间。

棋盘上仅剩左侧和左下中腹尚存变数，所有人都明白，这里将是最后的战场。

形势逐渐明朗：柏寒盘面领先不足3目，正常收官必败无疑。

但少年并未放弃。黑棋先在左边靠入白空，通过精妙弃子连通左上与中腹，同时留下官子余味。

第181手，黑棋尖出下方二子，抓住白棋联络缺陷发起最后一搏。

高尾绅路耗尽最后保留时间，182手镇头，摆出全歼黑棋的架势。

黑棋靠寻求联络，白棋扳断阻渡，黑棋反断，白棋挤补兼紧气。

在读秒声中，柏寒展现出惊人冷静。

他暂搁中腹，转战左边定型，先手割下左上角一子，既获利又赢得思考时间。

利用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柏寒快速计算着中腹的攻防，脑海中纷杂的变化图一闪而过。

终于，在读秒即将结束的瞬间，黑子被拍在棋盘上。

第201手，黑棋在中腹一靠！

高尾绅路瞬间感觉后颈发凉，黑棋最后的胜负手让他手心出汗。

迅速扫过中腹的棋形，高尾看清了黑棋的意图。

黑棋是要利用中腹白棋气紧和下方几颗黑子的余味逼迫白棋收气。

这样的话白棋吃掉几颗干子，实地已经损失，而黑棋则顺势在中腹围出几目棋。

一进一出，白棋仅有的微弱优势将不复存在。

如果白棋反击，连带中腹和下方的白棋将会和左下角的黑棋形成对杀。

在读秒声中，少年给对手出了一道“发阳论“难题。

读秒声声，思绪紧绷。

高尾俨然置身本因坊决战中，棋盘对面稚嫩的少年施加的压力，扑面而来！

读到58秒时，高尾绅路落子了。

白棋压控制黑子，争取到宝贵1分钟。

柏寒秒应中腹冲紧气。

高尾绅路终于在第204手算清变化。

白棋在左下角一路扳，吃掉黑棋左下角，黑棋则冲吃了中腹9颗白子。

双方再度形成转换，黑棋在转换中便宜了2-3目棋，局势变成了白棋稍好的半目胜负。

大杀小输赢。

可惜...，棋盘太小了。

当黑271手粘劫终局，藤泽一按下计时钟，室内鸦雀无声。

“半目之差？“高尾绅路轻声问道，面颊微红。

“白胜半目。“柏寒恭敬鞠躬，“感谢高尾前辈指导。“

“谈不上指导。“高尾绅路摆手摆，“上午优势时以为能早早结束，没想到被柏君逼得如此狼狈。“

他凝视柏寒，少年没有输棋后的懊恼，反而一脸平静。

高尾郑重道：“虽然布局尚有提升空间，但你的中盘战力与官子功夫，放在七大棋战中也属罕见。“

“前辈过誉了。“柏寒苦笑，“上午布局结束形势已经大差，全靠后半盘拼命追赶。“

“高尾君不必过谦。“藤泽一插话，“让他知道不足也好。“

看向眼神亮亮的藤泽一就，高尾笑了笑。

“绝非客套。“高尾绅路挠头自嘲，“我要有柏君的中盘实力，也不至于丢掉本因坊头衔。“

众人会心一笑。

“还记得你当记录员时我说的话吗？“高尾突然问道。

柏寒抬眼，看着高尾绅路期待的眼神，眼中闪过明悟，微微颔首。

“看来那天不远了。“高尾绅路伸展身姿，缓解着疲劳，看似随意地笑道，“我会保持状态，期待早日与你在七大棋战交手。“

三谷哲也目光闪烁，寺山怜则满脸震惊。

作为初段，他们要从预选C，甚至预选D打起，历经重重考验才能进入本战。

而高尾绅路这样的超一流棋手，通常直接入围本战甚至循环圈——那在日本围棋界被称为“黄金交椅”的至高舞台。

“高尾前辈竟如此看好柏君！“寺山怜望着清秀少年，忽然觉得对方身影高大起来。

柏寒沉默片刻，深深鞠躬：“请高尾前辈放心，我会努力的，争取不让您等太久。“

高尾绅路直起身来，郑重地点点头：“我们七大棋战上见。”

......

众人散去后，道场里只剩下师徒三人。

暮色中，竹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墨痕，与室内未收的棋局遥相呼应。

藤泽一就看着两位弟子，缓缓开口：“今天的对局，收获多么？“

沼錧见柏寒沉默不语，便接过话头：“虽然被三谷前辈压制，但对一日制比赛的节奏有了更深体会。“

老师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柏寒：“你呢？“

柏寒突然深深鞠躬，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老师，对不起。“

沼錧心头一跳！

特训输棋竟要如此郑重地致歉？那自己接连输给三谷和寺山，岂不是也要道歉？

“我太狂妄了。“柏寒直起身时，眼中闪烁着泪光，“高尾前辈用这盘棋教会我，围棋之道永无止境。“

他凝视着棋盘上尚未收拾的残局，“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那些轻视他人的念头......“

藤泽一就的手轻轻落在弟子肩上。

他感受到少年单薄身躯里传来的颤抖，那是历经鏖战后仍未平息的心跳，更是看清自己傲慢本相时的惊惶。

原来那些被他轻视的对手，都有值得少年学习和尊重的地方。

庭院里的老竹在风中微微颔首，仿佛也在聆听这场师徒对话。

“现在明白了？“老棋士的声音温和却有力。

柏寒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渐渐化作坚定：“我会永远保持对围棋的敬畏，对前辈的尊重，对自己的诚实。“

藤泽一就的嘴角浮现出欣慰的弧度。

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手指在少年肩膀留下温暖的触感：“那就继续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