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好消息,洪武新式神机炮已经做了三期试制,每一期都不尽如人意。”
再妖孽的人,也会被历史规律阻碍,
搭建了相应的实验条件,持续不断地试错以取得成果是规律,
数学工具和思维解决不了应用上的具体问题。
朱允炆读完了来自北平的书信,对坐在自己面前的蒋瓛说道:
“在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已经超出了军器府和铁冶所的负荷,如今与其说是北平举一府之力在支撑,不如说是燕王举燕王府之力在支撑,达到目前神机炮七至八发弹药才会过热的水准,才能算作是制成。”
“要命的是,我也不一定能帮到他们什么。”
八月到,金陵城便入了秋,朱允炆穿了一件金丝的蟒纹青袍,坐在后院里歇凉,
他眉头紧锁,轻轻丢下了手中的信件。
蒋瓛则是一脸懵懂地听着朱允炆的言语,显然是一句话都没有听懂:“那么接下来,要如何做?”
“帮他们找钱。我四叔一心为工,煤矿的开发技术铺开到全国,造成了煤炭的贬值,新煤本来可以卖到和旧炭一个价格,但如今却只是木炭价格的十分之一。”
“燕王府想要开源节流,节流省不下钱,最重要的是开源。”
“燕王为何这么缺钱?”蒋瓛心中不明,“指挥使大人你的意思是,”
朱允炆笑道:”“你掺和进燕王试制武器的事情里?你疯了?”
蒋瓛目光一凛,旋即歉声道:“【味精坊】不是您的产业吗?用您的钱......”
“看来【味精坊】的账上活钱真不少?”
蒋瓛谦虚说道:“积攒了三十多万的现银,也不算多。”
朱允炆也觉得不多:“干的不错,这些银子先留着,后面有大用。”
“是指挥使大人有远见,同样的东西,分成不同的容器做联名款,瓷瓶装的小小味精一两在外面抄到了一千两一瓶,甚至有人只要瓶子吗,买椟还珠的呢。”
说到味精,蒋瓛的话匣子打开了,
“您本来就在和燕王合作,给他送钱用刚刚好啊。”
几个月前的【干贝素】已经在金陵城全面卖开,
几乎所有朝臣和有钱的大商贾都迷上了这玩意儿,吃饭要是不放点这【味精】都下不去筷子,
相比于用海货辛苦制取鲜味,谋求鲜味的复杂,
这个简单的小东西能够带来的鲜味显然简单直接得多,
据传闻“味精”乃是皇宫御厨的秘方,更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杭州府山东府等地的商贾大员甚至都托人来到金陵城求购此物,
但因为原料稀缺的原因,
朱允炆想了个损招,借给蜀王朱椿祝寿的名义定制了一批御制的瓷瓶,
按照品相分为三六九等,不仅卖味精,还,卖瓶子,短短一个月就成了畅销品,
因为只出了一批,拢共一千个小瓷瓶,
到后面便成了有价无市之物.....
要知道,御瓷从来没在市面上流通过。
“我给我四叔送钱?不妥不妥。”
“若不是我动这歪脑筋打擦边球,御瓷他们这辈子摸不到,这钱是我自己花大力气挣的!”
朱允炆拒绝了蒋瓛的提议,
“北平有能力自给自足,是管理方面出了点问题。”
“开矿是典型的人力密集型产业,要做到人员安全有所保证,就需要下大力气做前期培训,过程安全维护和后续的善后工作,在这上面的投入,是一项无底洞,我看了这几天姚广孝的来信,主要是他们开矿没有实行流程化,程式化。”
蒋瓛适时发问:“流程化是合意?”
“今年之前,铁乃是公家产,二月份出章程,允许民间采铁,但采铁匠人却不算多,因为不比采煤所见即所得,挖铁要相对复杂,培训花的时间成本也比较高。”朱允炆说道,“现在还是流行师徒传承制,师傅教会徒弟,才能入矿挖铁。”
“培养的时间加上挖矿的难度,加上运输损耗和冶炼过程中过高的失败率,冶铁制兵花费金钱远非挖煤可比。”
“所以,流程化的意思,是将采铁的流程分割,新手,老手,熟手和师傅分别负责不同的部分,让新手在干中学,变成老手,可以大大加快挖矿速度。”
“下官理解了。”他要向姚广孝写信,因此每个字都要理解清楚,“回信之中,还要提及什么?”
“皇室不可与民争利,那不是说咱们不挣钱,跟他讲蒋瓛和蜀王的故事,姚广孝会明白的。”
“难道指挥使大人又有新的挣大钱的货品了?”
蒋瓛眼前一亮,他在味精一事中就受益良多,如今接了一家人妻儿老小都在金陵城中,住的那是一个舒坦,
原本作为千户,他的居住规格就不低,
但因为囊中羞涩,实际生活条件不很高,
往日里想要骄奢淫逸,只能动用权力,
可作为锦衣卫的代指挥使,他很多事情就更不方便去做了,
因此手上有了钱,更舒坦些。
“我知道你也是懂得享受的,但这些钱我不过手,想办法花出去才能生更多的钱,帮助更多的人。”
“如何帮?”
“你先帮我存着就是,你别问了,守好【味精坊】这一亩三分地,接下来的钱,你挣不了,也不属于你。”朱允炆说道,“相信我,你就不要动念头。”
“臣知道。”
蒋瓛默默将朱允炆用丝绸包裹的两张纤薄木片收在怀中,不敢看一眼,
越到高位,越要克制住内心的贪欲,
跟着皇帝和“皇太孙”混,手里能拿到的东西只会更多,
不在乎几十万白银的得失。
“走吧,回信大致就这样,陪我去田间逛一逛。”
朱允炆起了身,蒋瓛紧紧跟在他身后。
学会了骑马之后,朱允炆每天都会骑着自己的小灰马在田间地头闲逛,
相比于三月份,他虽然不见长高,但身体确实宽厚了几分,
朱允炆骑着健硕的小马,漫步在田埂上,
做农活的村民们见了他也不惊讶,反而亲切地和他打招呼:“见过皇孙殿下。”
“蔡大娘辛苦。”
“马大叔,你又在偷懒了。”
“呵!李大婶!”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朱允炆喜欢漫步在田间地头和村民们聊聊闲天,
他没有很大的阵仗,随行不过刘笙一人,步伐也不快,
见着他的人几乎都有笑脸,
一方面是因为他有亲近感,平易近人,
一方面则是他种地,的确种出了一点名堂出来,
他们的价值观很朴素,只要是能干活,会干活的人,都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甚至还有人敢打趣他:“这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就是锦衣卫的蒋瓛蒋大人吧?”
蒋瓛一开始还有惊讶,如今也已经见怪不怪,默默点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他不是农家子弟,对田地农作物和村民没有那么高的亲切感与熟悉感。
金黄的稻穗随风飘摇,风吹送过来的气味带着泥土的芬芳.....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随后下马,捻了点稻穗放在手中仔细查看:“过几日就要秋收,青黄不接的日子便过去了,八月十五,我也要回到金陵城里了。”
“臣届时一定为您接风。”
“我回东宫,怎么样也用不着你帮我接风。”
朱允炆毫不客气地回怼,旋即话锋一转,
“我会劝说皇爷爷开海禁,蒋瓛,你说说你的想法。”
蒋瓛想也没想回答道:“四年时圣皇便颁布海禁,片板不许下海,如今仅有市舶司掌控对外交易。海外交易变数颇大,利润丰厚,容易滋生祸端,吾以为圣皇不会开海禁。”
“确然,祸端是一方面,但潜在的利益很大,就算如今海禁,难道就没有世家铤而走险?”
“海外那些未开化之民,根本不知道何为文明,不过是贪图利益,说是来朝贡,我朝回赠货物价值何止百倍?”
“放开海禁,需要时间,也需要北平府那边的突破。”
朱允炆说道,
“海外是比之我朝庞大十倍的市场,只要开辟出来,便能为我朝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
“和金陵有关还则罢了,指挥使大人,北平府又有什么关系?”蒋瓛一头雾水,“照您如此说来,倘若圣皇放开海禁,那便是大出海的盛景,孰优孰劣,一想可知。。”
“哈哈,没想到有些话蒋大人也想不通,还要我来说明。四海之内皆是王土,四海之外呢?若是有人勾结外族,对我大明图谋不轨,又如何?”
蒋瓛连连点头:“指挥使大人说的是。我朝出海贸易,向来不过是茶瓷丝绸之类,即便卖价十倍,蔚为大观,也不至于让您如此上心。”
干贝素这等买卖,何止十倍,
出海贸易还有风险.....
只需要再放一批御瓷出去,哪怕是残次品,都能挣回几十倍的钱!
“至于北平,那个日趋庞大的铁冶所,或者说未来的工厂中心,他所能制造的,可不仅仅只有武器。”朱允炆说道,“那个里面的东西,是你绝对想不到的东西。”
“指挥使大人能想到就行。”蒋瓛不着痕迹地拍着马屁,“又说回了北平,看来指挥使大人对北平非常之重视。”
“嗯。”朱允炆不愿意再说北平,“看看这满地的稻子,这才是咱们真正的衣食所系。”
“我说的一切都不重要,让大家都能吃饱饭,才是正经事。”
“是。”
朱允炆脚踏实地,蒋瓛却马不停蹄,
太阳刚落山,他便离开了。
回到皇城的蒋瓛第一时间进了宫中,
既要向朱允炆汇报工作,又要向朱元璋汇报工作,
还要在北镇抚司衙门上直,
夹在中间的他别人看起来如鱼得水,真正的辛苦却不为外人道,
因此半夜,蒋瓛再次来到大天理寺的讲经堂,脸上已经疲惫不堪,拱手道:“各位,有问题快些问吧,我送完了信,去休息,明日还要上直。”
“皇孙殿下还没说什么时候能回来?”蓝贵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格物学】,我们已经完全弄懂了。”
“对,指挥使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让你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他对你已经有所安排。”
“好!”蓝贵很是振奋,握紧了拳头,“这新学我便不学了?”
“学,但还未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
“你等着吧,还问!没看见蒋大人这么辛苦吗?”来复阴阳怪气地说道,“跟着皇孙这么久,你得到最多,还跟咱们甩起脸子来了?”
蒋瓛苦笑:“来复,你就不要挖苦我了。”
“格物学看来真不重要,皇孙殿下这是向朱子‘妥协’了?”
“不要想太多,皇孙殿下如今也十分繁忙。”蒋瓛扼制了来复继续说下去的话语,“格物学各位可以沿着天理之力与地理之力继续研究,但重心以学业为重,尽量考取功名。指挥使大人十五日回来之后再做布置安排。”
中秋之日,皇室必定有庆典,
除了家宴之外,还要大宴群臣,欣赏烟花,歌舞表演等,
朱元璋虽注重勤俭,不喜奢华,
但年关,十五,中秋等节日还是要庆祝的,
这般祭月庆典的日子,
即便朱允炆因故回不来,
和孩子分离太久的朱标也会找个由头让朱元璋将自己的孩子接回来。
“十五日回,四个多月未见,皇孙殿下都瘦了吧。”
方孝孺说道,
如今蒋瓛乃是唯一能和朱允炆联系的中间人,
所以方孝孺也经常在蒋瓛来大天理寺的日子夜晚停留于此,碎碎念道,
“都忘记皇孙大人长什么样子了。”
他与朱允炆亦师亦友,的确是这几人之中想念之情最为深刻的。
“行了,大家耐心等待吧,不日皇孙殿下便会回来了。”
蒋瓛环视一周,做势欲走,一直没有说话的博洽拦住了他:“格物学暂停倒是无所谓,但我发现了几个喜欢《数算》的童生,是否可以带着他们做数学研究。”
“小孩?”
“嗯,六岁到八岁的孩子。”
“可,我会向指挥使大人言明。”
“谢谢代指挥使大人。”
蒋瓛走了两步:“那几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