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完美的开端

——1978年秋,临川城

一、海棠与红蛋

临川城东的青石巷尽头,栽着两株百年垂丝海棠。每到四月,殷红的花瓣能落满整条巷子,像撒了层揉碎的血胭脂。全家的老宅就蹲在这片花影里,朱漆门楣上悬着光绪年间的金丝楠木匾,阴刻的“德昭仁厚”四字被虫蛀了半边,反倒透出股腐朽的矜贵。

全承泽跪在祠堂冰凉的青砖上,膝盖硌着砖缝里溢出的潮气。供桌上那碟红蛋还冒着热气,蛋壳用茜草染得通红,底下压着张《临川日报》。头版头条印着“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粗黑标题,油墨味混着线香的青烟,呛得他喉咙发痒。

“承泽,接电话。”母亲史静殊的声音从回廊飘来,缎面绣鞋踩过雕花地砖的声响又轻又急,“省城张秘书亲自打来的,说是你父亲调任的文件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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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完美的宴席

那晚的全家宴席摆了整整十八桌。

水晶吊灯把正厅照得煌如白昼,景德镇青花瓷盘里摞着油亮亮的红烧蹄髈,黄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蟹粉狮子头的鲜香。穿中山装的、戴金丝眼镜的、别钢笔的男人们举着汾酒高谈阔论,女眷们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描金茶盅上,叮叮当当敲碎了窗外的秋雨。

全予安坐在主位,灰呢中山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他夹了块糟熘鱼片放进妻子碗里,袖口露出的瑞士梅花表闪着冷光:“静殊,给孩子们分分红蛋。”

史静殊垂着眼睫应了,葱白手指剥开红蛋的动作像在拆一件玉器。蛋壳裂开的刹那,承泽看见弟弟明哲缩了缩脖子——那孩子总怕听脆响。

三、裂缝

“哥,你闻见没?”全知夏突然扯他袖子。她脖颈上挂着太奶奶传下来的赤金璎珞项圈,衬得锁骨像段新雪,“后厨在煨火腿,用的是前年爸从金华带回来的那条。”

承泽刚要说话,却见父亲的目光刀子似的刮过来。他立刻挺直脊背,学着父亲平日的样子,用汤匙在鸡汤里划出规整的圆圈。

门帘忽地一掀,穿劳动布工装的青年踉跄着撞进来。满厅的喧闹戛然而止,旗袍上的苏绣牡丹僵在半空。

“全叔...机械厂那批轴承...”青年脸上的煤灰被汗水冲出道沟壑。

全予安抬手截住话头,笑意比青花瓷上的冰梅纹还冷:“小陈啊,今天是我五十五岁生辰。”

满座立刻爆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穿白大褂的卫生局长起身打圆场,袖口沾着手术室的血渍还没洗净。

四、暗潮

宴散时已近子夜。

承泽帮着收拾残羹,在鱼骨堆里翻出半张撕碎的《参考消息》。泛黄的纸页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几个字被鱼油晕得模糊不清,像条搁浅的银鱼。

“哥!”明哲突然从屏风后钻出来,手里攥着个红蛋,“这个...蛋壳里有字!”

承泽就着月光细看,染红的蛋壳内壁上,不知被谁用针尖刻了蝇头小楷——

“完美是个瓷碗,要捧着,别摔。”

后院的垂丝海棠沙沙作响,一瓣残花飘进汤碗,在油花里慢慢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