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崩。
潘允瑞、汤世隆、陈文烛诛灭九族。
总督漕运部院、淮安府衙、山阳县衙,被彻底清洗。
数千人伏诛,一应家财被查抄。
青帮灭。
全漕师父、大香弟子全死。
从通州到杭州,全段运河香堂、码头在圣旨下被抹去。
镇压数万人,一应分肥被抄出。
华夏震动。
为害运河两岸百姓两百年的运河,就这样走向灭亡。
朝野震动。
据说漕运衙门掌握着京师、地方数百位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称之为“百官行述”,正在运往京城。
一时间,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反躬自省,思索有没有直接或间接接受过漕运衙门的好处。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能这样想的人,既然没有接过漕运上的钱财,也接受过其他方面的钱财。
反腐之风,越刮越大,谁能不慌?
要说最慌的,莫过于在朝东南势力的官员,所有人都接受过漕运衙门的好处,没有多,也有少。
阁老张居正,尚书吕调阳,也有份。
但与火急火燎跑到大学士府问对策的众官不同,公、卿还坐的住。
“阁老,以您之见,陛下到底想干什么?”吕调阳试探性问道。
东南势力之间,从不搞直来直往的权财、权色交易,都是以陋规、以联姻的方式,将钱财、权力进行转移。
这游走在律法边缘的手段,不会给人留下确凿贪墨的证据,但这是不能上称的,没有百官行述,就只有三两重,但有了百官行述,一千斤都打不住。
陛下大行株连,是能杀死他们一部分人的。
“集权、敛财!”
张居正寥寥数字,概括了朱翊钧的所作所为,也是庙堂所有的人在做的事。
尽可能增加手中的权力,尽可能增加手中的钱财。
当然,对于皇帝而言,说是收拿回权力、财富更合适。
“那陛下接下来?”
吕调阳以手作刀,对着自己的脖颈比划了比划。
张居正摇了摇头,“孔圣尚曰:‘法不责众’,当今天下,不是一人、一姓挥舞着大明王法的大旗,就能扫派唤荡,澄清玉宇的。
人人如此,陛下如何杀人人,接下来,陛下会迅速平息漕运风波。”
“那就好……”
吕调阳松了口气,接过话还没说完,又听张居正说道,“前提是,我们能交出令陛下满意的赎罪银。”
东西都进京了,东南势力没有表示,怎么都说不过去。
想保命,掏银子,不能让陛下白忙活不是。
“陛下不是抄了漕运衙门和青帮了吗?少说也有几百万两银子。”
“那是该抄的,和我们无关。”张居正再次摇摇头道。
吕调阳吸了口气,“阁老,那该是个什么数?”
张居正以手指蘸了下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个“壹”字。
“一万两?银子还是金子?”
望着吕调阳舍命不舍财的模样,张居正一时语塞,然后道:“这点银子够买棺材的,能装下你、我,也能装下他们。”
东南势力在朝几百号人,哪怕是一万两黄金,一人也就往外掏个几百两银子,拿这点银子是把陛下当成了叫花子打发?
这是买命,不是送命!
“一百万两银子?”吕调阳为之色变。
要知道,隆庆五年岁入不过两百五十万两纹银左右,这是要让东南势力拿出朝廷一年一半的赋税收入啊。
东南势力折了“银河”,还折了地方黑白两道不少人,再往外掏这么多钱,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张居正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人死了,再多的银子也没用了。”
吕调阳沉默了。
当阁老、尚书的谈话传出,大学士府瞬间哗然,这均到每人头上,也有几千两银子,他们一年的俸禄才多少?
再说,漕运衙门那些孝敬,吃的、喝的早就吃喝了,使的,也早都用了,即便是银子,也消耗了不少,甚至已经没了。
这突然间,上哪凑这么多银子去?
“收受孝敬多的,多出,收受孝敬少的,少出,总之,出不起银子的,就地上辞呈。”
张居正给出了最终论调。
漕运衙门年年送来京城的孝敬,岂止十万两银子,两百年来,孝敬岂止三千万两,就算在场的这些人,累受的孝敬,也在两百万两以上。
何况,京官们收受孝敬的渠道,又不是漕衙一个,哪个人没有别的搞钱门道?
仅仅是让拿出漕衙贪墨的一半,如果连这都不愿意,想死的,他不拦着。
眼见阁老动了真怒,众官的闹声立刻稀了,连忙表示回去就凑银子,倾家荡产,也要凑够一百万两银子。
众官各回各家想方设法凑银子,大学士府便恢复了安静,少数的几个心腹还待在这,曾省吾低声道:“恩师,海瑞没有进京,而改道去了扬州,陛下钦命他兼领两淮巡盐御史,有了运河的教训,我担心扬州方面会狗急跳墙。”
“银河”没了,又奔着“金山”去了,在朝的东南官员为了眼前死活,要凑买命银,暂时顾不得扬州地方,扬州地方那群人,可是比潘允瑞、汤世隆、陈文烛还疯的家伙。
盐枭,盐枭,这就是群亡命之徒,在东南势力内部,轻易也不愿意招惹,海瑞这一去,惊了他们,谁也不知道后果是什么。
张居正琢磨了下,“锦衣卫、孝陵精兵在跟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袭杀钦差的教训,漕衙领教过了,扬州盐枭是嚣张,但又不是蠢,且不说在锦衣卫、孝陵精兵保护下袭杀海瑞的难度有多高,即使成功了,扬州要面临的,就不是孝陵卫了,该是南直隶、凤阳、浙江等地大军的联合围杀了。
有这本事,还不如直接弑君……
想到这,张居正顿住了,见恩师如此,曾省吾点点头,“看来恩师想到了,紫禁城不是什么万全之地,陛下也不是刀枪不入的神仙之躯,说到底,那只是个十岁小儿啊。”
东南势力分官、商,官者善于在规则内行走,而商者,在利益面前,是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张居正后脊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