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暴雨把香樟树叶捶打进排水沟时,林栀正抱着画具箱在走廊尽头进退维谷。雨水顺着蓝色校服裙摆往下淌,在瓷砖地面洇出深色水痕。她盯着脚边越积越大的水洼,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要借伞吗?“
少年嗓音像浸了水的青瓷。林栀转身时,薄荷蓝伞面正斜斜掠过她发顶,雨珠沿着伞骨串成晶亮珠帘。她看见他握伞的指节泛着冷白,袖口露出一截蓝白校服,却系着格格不入的银色袖扣。
“谢、谢谢。“画箱磕在肋骨生疼,林栀慌乱中瞥见他右耳一点银光闪烁。伞柄交接的瞬间,有冰凉的东西擦过她手背坠地——是枚浅绿色糖纸包裹的薄荷糖,在积水里折射出碎钻般的光。
等她弯腰捡起时,少年已踏入雨幕。薄荷蓝伞面在灰蒙天地间渐行渐远,像飘向深海的水母。林栀攥着微潮的糖纸,突然发现画箱侧袋的速写本不见了。
走进高二(3)班时,林栀的帆布鞋还在吱呀作响。班主任老陈敲着黑板擦宣布换座位,粉笔灰纷纷扬扬落在她粘着水彩颜料的鬓角。当那个薄荷蓝身影出现在第三排窗边时,她感觉心脏突然变成灌满碳酸饮料的玻璃瓶。
“林栀,季望后面还有个空位。“老陈的教鞭敲在课桌发出闷响。她同手同脚地挪过去,看见前桌男生后颈有一颗浅褐色小痣,在白衬衫领口上方随低头动作若隐若现。
数学课代表发作业本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恍惚。季望转身递本子时,林栀注意到他虎口处有道浅色疤痕,像未愈合的月牙。“你的钢笔。“他突然开口,黑色瞳仁里映出她慌乱倒影。
林栀低头,发现暗绿纹路的钢笔正从自己指间滚落。更令人窒息的是,季望指间转着支一模一样的笔,墨绿树脂笔杆在他冷白皮肤上晕开翡翠般的光泽。
“英雄616?“他挑起半边眉毛,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流畅弧线。林栀看着那抹与自己相同的墨色,突然想起上周在文具店,玻璃柜台前确实有个模糊的侧影。
粉笔灰在晨光中浮沉,季望的白衬衫被镀上毛玻璃质感。林栀盯着他后颈那颗小痣,在草稿纸上无意识描摹出函数曲线。少年起身收作业时带起的风掠过她发梢,沾着薄荷味的清凉。
“第17题用错余弦定理了。“作业本落回桌面,修正笔迹力透纸背。林栀慌忙用左手捂住错题,编织手链上的铃铛撞出细碎声响。那道月牙疤痕随着季望握笔的动作在她眼前晃动:“辅助线应该从C点引到...“
阳光突然斜射进教室,季望的睫毛在稿纸上投下栅栏状阴影。林栀嗅到他袖口飘来的松木香,发现修正带滚到了自己这边。指尖相触的瞬间,前排传来椅子刺耳的拖拽声——季望已转回身继续解题,唯有他耳钉的银光还在视网膜上灼烧。
美术课写生时,林栀的2B铅笔总在走神。石膏像阿波罗的轮廓渐渐幻化成某人的侧脸,等她惊觉时,速写本边缘已爬满微积分符号。许悠悠探头过来奸笑:“这几何体长得挺像季望嘛。“
暴雨在傍晚卷土重来。林栀缩在教室后排,看季望站在讲台讲解周测卷。粉笔灰落在他肩头,像初雪覆上青松。少年手指关节敲击黑板时,她终于明白那些女生为何总在课间借问问题之名徘徊。
“所以这个函数图像...“季望突然转身,林栀举着铅笔的手僵在半空。他目光扫过她来不及合上的素描本,喉结动了动:“林同学,抛物线焦点画错了。“
当晚的错题本批注格外绵长。季望用绿色荧光笔圈出她跳步的推导,空白处画了只抱着函数尺的简笔松鼠。林栀用左手拇指摩挲那个小涂鸦,没注意到自己嘴角扬起的弧度被窗玻璃诚实地映照出来。
转折发生在周五的体育课。林栀借口生理痛溜回教室,却撞见隔壁班女生将奶茶放在季望课桌上。草莓珍珠撞在塑料杯壁,像她突然皱缩的心脏。铅笔芯“啪“地断在未完成的速写上,那道月牙疤痕突然变得刺眼——送奶茶的女生右耳戴着同款银质耳钉。
季望回来时,林栀正把脸埋在臂弯装睡。她听见吸管刺破封膜的声音,睫毛被涌出的泪水粘成簇状。直到薄荷糖纸摩擦的窸窣声响起,少年清冽的嗓音穿透午后燥热:“苏瑶,我说过别动我座位。“
林栀猛地抬头,看见季望拎着奶茶站在垃圾桶前。他指节扣在杯壁泛出青白,耳钉在阳光下闪成冰冷光点。奶茶坠落时激起的涟漪中,她清晰看见自己速写本的一角,正从季望半开的书包里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