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我来了!”
短短六个字,两个中年男人的眼眶中泛起了泪花,两双粗糙的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相顾无言,却又胜似说了很多。
“河图,一别数月,今日再见,今非昔比啊......”王天木对着眼前这个男人诉说着内心的苦闷。
......此人正是王天木的贴身保镖:马河图,对其忠心耿耿,对待指令向来是不问缘由,无论对谁,一概照办。
“区长,什么都别说了,昨夜我在霞飞路一侧的巷子里,看到街道两旁都是特务,便没有上前,只是暗中观察。”
马河图将昨夜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对王天木和盘托出,尤其在提到“陈明楚”时,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入76号毙了那个龟儿子。
“哎......”王天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全完了,上海区在我的手上覆灭了,我愧对老板对我的信任啊!”
越说越激动,到后来这个东北汉子竟坐在原地抽泣起来。
闻言马河图急忙激动地说道:“区长,上海区没有完!”
“嗯?”沉浸在悲愤中的王天木听到他这样说,缀泣声戛然而止,转头瞪着两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错呀,区长,你忘了一个人......”
“谁?”
王天木犹如在即将沉入海底时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说话间,声音竟有些颤抖。
“副区长赵理君,并没有落网,昨夜他正好在百乐门,因此躲过了一劫。”
王天木的眼睛瞬间一亮,原本佝偻的身躯顿时挺拔了起来,难掩的喜色再次出现在这张憔悴的面庞之上,言语中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真......真的吗?”
马河图重重地点了点头:“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在按紧急联络方式发出了信号,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重建上海区了。”
“河图......我......”号称军统“四大金刚”之一的王天木,竟在此刻有些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马河图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风云叱咤的军统干将,心中百般滋味。
二人稍事休息,便从教堂启程前往贝当路的一家牙科诊所......这里便是上海区紧急撤离的联络点之一。
梧桐掩映下的贝当路14号,济生牙科诊所,二楼的玻璃上还贴着已经褪色的口腔解剖图。
诊所门口悬着铜制牙科标志牌,霓虹灯管拼出“24小时急诊”字样
门前,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戴着圆顶黑色礼帽的男人,正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手中的香烟在风的吹拂下加速燃烧,手中拿着一份今日的《上海公报》。
街对面的茶楼上,王天木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这个男人半寸。
马河图迈出茶楼,解开了白衬衣的第二粒纽扣,将手中的报纸折成三折,露出中缝刊登的广告。
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抬头瞥了一眼,那男人看到马河图后,转身跟着他走进了诊所。
“二位先生,是要来看牙吗?”医生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堆瓶瓶罐罐。
“他的智齿最近几日格外的疼痛,想找医生来看看。”马河图将男人按在凳子上,对着医生说道。
“先生,请张开您的嘴......”
说罢,医生举着灯悬在口腔上方,镊子轻轻地碰到智齿,随后问道:“先生觉得您平时有什么不适?”
“医生,这颗牙遇冷遇酸即疼,平日里会有些酥麻的感觉。”
“怕是神经痛咯,准备准备,我们用电击疗法。”
话音刚落,医生快速将手中的器械收入盘中,那男子坐直身子,表情十分严肃:“你是‘猫头鹰’?”
“正是!”
“我要见‘夜隼’。”
“何事?”
“锄奸!”
医生听到这句话后,眼神突然变得异常犀利:“这件事‘夜隼’会办的,你们的任务是尽快撤离。”
那男人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马河图开口说道:“那王区长?”
听到这几个字,医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虽然戴着口罩,也能从他的眼睛和眉毛间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啪!”
一张电文拍在二人面前,凑上前去一看,马河图瞳孔骤缩,一脸茫然:“这......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男人也顿感震惊,忙开口询问道:“上海区的覆灭完全是由于陈明楚,和王天木没有任何关系。”
闻言,医生露出了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你......”
“我承认我与王天木有一些私人恩怨,但这也不过是因为我不甘心只做他的副手,但你要说他叛变,这个我绝不相信,私心与大是大非,我还是拎的清孰轻孰重的。”
......原来,此人便是赵理君。
医生沉默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承认,但这是家里的意思,我只能将你们二位的说明回报,具体怎么考虑,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
马河图抱了抱拳,眼神中满是感激之色:“那就拜托了。”
医生转身走向阁楼准备发报,二人对视了一眼便陷入了沉思。
“砰砰!”
忽然,街道上传来两声枪响,马河图马上跑到窗户边观察,只见四个身穿黄包车衣服的人冲进了对面的茶楼。
“不好!”马河图大惊,“区长还在对面!!!”
赵理君向外看去,王天木从二楼破窗而出,落在一楼外伸出的防水沿上,而后纵身一跃,跳到对面的树上,朝着远处跑了。
马河图正欲去追王天木,被赵理君一把拉住:“不要冲动,估计老家已经开始派人追杀了,这个时候去救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我们怎么办?”马河图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好的办法。
“等‘猫头鹰’问完家里边,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做决定吧。”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猫头鹰”从阁楼走了下来,捏着电文的手在微微地颤动,走到二人面前:“你们自己看吧......”
说完便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不再做声。
二人抓过电文,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为保平津太平,格杀勿论!】
马河图看着手中的电文,半晌没有回过神,他断然不相信王天木会叛变,但他也知道重庆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背。
“刚刚那一队人,应该是无锡站的。”赵理君看完电文后,叹息地说道。
“猫头鹰”挺直身子对着二人说道:“上海周边各站包括重庆应该都会派人前来,所以,你们还是考虑自己撤离的问题吧,至于他......”
二人明白,“猫头鹰”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自从加入军统那天起,这条命就不属于自己了。
“嘀......嘀......嘀......”
窗外传来几声汽车悠长的鸣笛,马河图掀开窗帘看了一眼,感叹道:“这日本人又不知道要去哪里?”
“好了,你们先好好休息,今夜撤离。”
“猫头鹰”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而刚刚逃走的王天木,此时正躲在福开森路的一处弄堂内,双眼紧盯着外面的街道,突然,背后传来了皮鞋叩击青石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