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吴月英看望过古全和后的第二天早饭后,古全和架着双拐一步步地挪动到院部办公大楼,又艰难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三楼,走进中文系党总支办公室,见屋里只有吴月英一个人,正在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她听见有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古全和站在门口儿,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便皱起眉头不满地质问道:“你怎么来啦?!你来干什么?!”

“来值班呀。”古全和说着就走进办公室,径直走到总支统战委员兼总支秘书度月川老师平时坐的位子前,放好双拐,大模大样儿地坐到那张可能是大清国时代遗留下来的高背儿红木椅子上。“值班不就是接电话、听汇报、作记录嘛,是个人儿就干得了。”

“胡闹!无组织无纪律!”吴月英气愤地说,“也许明天你们毕业分配的方案就下来,你这个样子怎么毕业?你这样蛮干,到时候伤好不了,不能按时到新的工作岗位去报到,谁负责?!”

“我只是暂时有点儿小毛病儿,不愁没人儿要。”古全和笑嘻嘻地说。

“能不能按时毕业,你说了不算!”吴月英的脸上一点笑模样儿都没有。

“吴老师,您该替我想想,周围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闹革命,我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天天吃饱了饭,躺在床上瞪着两只眼睛看天花板上有几只苍蝇,够多难受啊!我不就是腿上有点儿小毛病,行动不太方便吗?!可是我的脑子没有毛病啊。我坐在办公室,听听汇报,接个电话,做个记录,上传下达,有什么不可以?再说,我也不是完全不能走路。我这不是自己来了吗?我还会骑自行车。我敢说,要论骑自行车的技术,系里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我能放开车把,让自行车在马路上拐弯抹角儿自由飞奔,能在飞跑着的自行车上吃饭,演奏乐器,打瞌睡……您信不信?您给我点儿事儿干,我心情舒畅了,腿部的功能恢复得会更快……卫生科的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得不对吗?”

古全和的心情,吴月英能够体会。像古全和这种一贯积极上进的学生,处在现在这种政治气氛下,让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也不是好办法。让他干点事儿,散散心,对他可能会更好。她心里这样想,但是脸色依然是冷冰冰的,装出很勉强的样子说:“你既然已经来了,就先坐下吧,不过下午就不要来了!你啊,净给我添麻烦!”

古全和满意地点点头儿,没有说话,开始收拾办公桌儿。

下午,吴月英上班时,古全和已经坐在办公室了。吴月英不满地说:“真是得寸进尺!你怎么又来啦?不是说好你只来一个上午吗?!”

古全和笑着说:“那是您说的,我并没有同意。您说什么都行,反正我是不走了。除非您派人把我绑回宿舍。”

“真拿你没有办法儿!”吴月英想到总支办公室的确需要有人值班,就没有再说什么。这样,古全和就赖在党总支办公室,代替被派去全面抓办厂工作的度月川,做了党总支临时秘书。

办厂资金的问题仍然在困扰着中文系党总支的一班人。这个问题,总支讨论过多次,一直没有讨论出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有人提议,号召系里的干部捐献。可是因为所需资金数目太大,多数干部的工资一般只够维持一家老小儿简单的生活,没有余钱,靠干部捐献不现实,也不符合“白手起家”的原则。今天下午的总支委员会,还是研究怎样筹措办厂资金的问题。吴月英首先发言。她说:“今天咱们继续研究办厂资金的问题,请同志们发表意见,献计献策。我想我们总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还是主张发动群众捐献。干部的人数很少,潜力有限,可以发动全系师生员工捐献。每人捐一点儿,积少成多。”度月川旧话重提,而且提出扩大捐献的范围。发动干部捐献的主意,就是他在上次会议上提出来的。

“我还是不赞成度老师提出的办法。教职工大多没有积蓄。学生没有收入。动员学生家长出资,师出无名,影响也不好。再说,咱们提倡的是‘白手起家’,集资办厂还能叫‘白手起家’吗?”总支宣委梁爱华说。

“向银行贷款怎么样?”度月川说。

没有人附和他的意见。贷款也不能算是“白手起家”。

“我可以发言吗?”古全和问道。

“说吧!”心急如火的度月川越俎代庖,不假思索地插嘴表态说。

“有话就说吧,免得把你憋出什么毛病来。”吴月英忍着笑,板着面孔说。

古全和信心十足地说:“出去挣啊!组织几百人,拉出去,干上一两个月,闹上两三万,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我们伸出去的是几百双空空的‘白手’,捞回来的是几万元的现钱,肯定符合‘白手起家’的精神!”

让师生们到社会上去挣钱?没有人往这方面儿想过。总支委们面露疑惑。有的沉思,有的点头儿。度月川连连摇头,说道:“让学生出去挣钱?这恐怕不合适吧。社会上会怎么说?学生和家长们能愿意吗?学生是来念书的,不是来做工的啊。”

不过吴月英开始考虑古全和的提议。

古全和继续说道:“我们是用学生劳动挣来的钱办工厂,建设国家呀。我相信,有爱国心的家长都不会反对。至于同学们,他们准会同意我的意见。让学生亲身参加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到生产第一线上去向工农劳动群众学习,实现知识分子劳动化,这也符合党的教育方针嘛!我建议把这个问题交给学生讨论,听听他们的意见。”

“我看古全和的意见……可行。”梁爱华认真地说,“同学们不是已经在校园里种了几百亩的菜吗?学校的环境卫生工作不也主要是由学生来分工做的吗?问题是到什么地方去找那种既能挣到钱,又是学生干得了的活路儿。”

古全和见有人支持他,说话的口气更冲了:“大学生是国家的后备干部,大家毕业后参加工作是为人民服务,现在参加生产劳动,挣钱办厂也是为人民服务。我相信我能反映大多数同学的愿望,他们肯定愿意这样干,而且大多数家长也不会反对。教育革命人人有责,家长们也是要革命的嘛!”

总支委员们的注意力渐渐地转到古全和的提议上来,开始嘁嘁喳喳地议论他的提议,慢慢地统一了认识,倾向于接受古全和的这个办法。但是院党委会不会同意这么办呢?家长们会不会反对?这样干可能出现什么问题?社会上会有什么反应?将会产生什么影响?这件事情该从哪里着手?这些具体问题,大家还没有来得及深入交换意见。

古全和激动地提出了他具体的建议,说:“先派人出去侦察一番,联系好劳动单位,然后开个全系动员大会,队伍就组织起来了。”他不明白,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老师们还这样犹豫不决。

吴月英最后发言,严肃地说:“古全和同学的提议使我很受启发。毛主席号召我们解放思想。看来我们是得打破常规考虑问题,发扬敢想、敢说、敢干的作风。把成百的男女学生拉出去,投到生产劳动战线上,这已经不仅仅是我们积累建厂资金的办法,而是让学生和工农群众相结合,接受劳动人民教育,实现知识分子劳动化,全面落实党的教育方针的一个大动作了。当然,在工作中可能遇到各种实际问题,我们必须慎之又慎,但是大方向是对头的。会后请大家再认真地想一想,明天上午我们再议一次,提出一个具体的工作建议和详尽的计划安排,报请党委研究批准。”吴月英精神振奋,信心十足,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