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谢韫洲跪在青玉砖上,听着大理寺卿颤抖的奏报:“北疆王子...在永巷被割断喉咙,血染锦被...”
皇帝突然捏碎了手中的玉扳指,碎玉扎进掌心,血珠顺着明黄龙袍滚落,在寂静的大殿里砸出细微的声响。
“十年,整整十年啊。”皇帝的声音就像是淬了冰:“北疆王把他的庶子送来为质十年,现在你告诉孤,他...他成了一具尸体?”
他的目光扫过跪了满地的臣子,最后定在了谢韫洲的身上:“谢卿,你镇守北疆多年,可有话说?”
“回陛下,臣自请为王子扶灵。”谢韫洲重重叩首,金砖冷意渗进额头:“三万玄甲军扮作送葬队伍,过阴山时换白衣为战袍,待北疆王开城门迎棺椁——”
皇帝猛然站起,垂帘撞出轻响:“你要孤失信天下?”
“陛下何曾失信?”
谢韫洲抬手指向三月仍然飘雪的天空:“王子暴毙乃天灾,陛下仁厚送骸骨归乡,待玄甲军破城之日,史书只会记载,北疆王痛失爱子,悲痛而亡。”
在朝臣们的抽泣声中,皇帝缓缓走下御阶,他的手紧紧按住谢韫洲的肩头:“谢三郎,你可知,此计若败...”
暮色漫进紫宸殿时,照亮了谢韫洲眼底跳动的幽火。
片刻功夫,皇帝便将虎符掷在谢韫洲膝前:“三日后启程。”
青铜烛台上三支白烛同时爆开灯花,将皇后鬓边的金凤的阴影透投在青砖地上,她垂眸转动腕间的血玉镯:“陛下这步棋下的妙啊。”
怀远大将军崔虎的玄铁护腕磕在檀木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北疆王庶子暴毙本就蹊跷,陛下偏要谢家三郎千里扶灵。”
皇后崔昭笑的阴险:“宋侯爷是贵妃的亲哥哥,而太常卿则是贤妃的爪牙,相国家无子,不堪重用,那就只能是抚国功臣,且还是三朝元老的谢家了。”
崔虎的鹰目扫过跪在地上的裴玄:“待谢三郎过了阴山关,就是马匪横行的断魂峡。”
裴玄猛然抬头,杏黄蟒袍前衣襟已渗出冷汗:“舅舅是说...”
“那谢家三郎箭术卓绝,可惜暴雨夜,山道湿滑。”崔虎解下腰间的弯刀,刃身映着烛火在墙面投出森冷的寒光:“这小子上次命大,这次,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崔昭忽然轻笑出声:“听闻北疆有种毒箭木,中者浑身溃烂,连太医署都验不出端倪。”
“真是可惜了谢家三代忠良了。”崔虎笑着摇摇头。
暗室窗外忽起狂风,卷着沙粒拍打着窗棂,裴玄静静的望着案头将熄的烛火。
戌时三刻,侯府水榭的琉璃灯在春夜里亮起第三盏。
宋贵妃宋染芜的狐裘扫过青石阶,带起一阵细碎的冰晶,她身后跟着的二皇子裴衡解下玄色大氅,腰间的玉珏与佩剑相撞,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兄长可知,那北疆质子死的实在是蹊跷。”贵妃的护甲划过檀木案几。
宋侯爷宋雁卿倚着缠枝莲纹的凭几,手中把玩着一枚和田玉貔貅,茶盏里的茶汤已冷,水面倒映着他眉目间的那道旧疤:“陛下亲赐虎符,这事儿,刻不容缓。”
裴衡霍然起身:“舅舅,若我们拉拢谢家...”
“二殿下。”宋侯爷截断他的话,玉貔貅在掌心转了个圈:“谢家祖训,只认玄铁令,不认人,当年谢老将军能为先帝挡十二支羽箭,今日他谢三郎就能为陛下屠尽北疆。”
他突然压低声音:“但皇后娘娘的永宁宫里,昨夜请了太医院判。”
贵妃的护甲猛地扣进木纹:“那个老不死的,若不是有裴玄这个养子,她有夺嫡的资格?”
裴衡看着宋雁卿将冷茶泼入铜盆,看着墨色茶汤在冰水中晕开,他转头望着水榭外结着薄冰的池塘:“侄子知道怎么做了。”
翌日。
西厢房的鎏金铜炉腾起袅袅青烟,姜禾扯着纱帘的流苏穗子,指尖被勒的发白:“那匹马鼻孔里流黑血的模样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分明就是...”
“二姐姐慎言。”姜绾将青玉茶匙轻轻搁在茶盏上,清脆的碰撞声截断了未尽之言。
窗外的蝉鸣忽远忽近,姜禾忽然轻笑:“三妹妹倒是沉得住气。”
“不过,父亲晨起往九门提督的府上递了拜帖,我瞧那礼单,寒酸的很呢。”
茶汤泛起细微的涟漪,姜绾注视着盏中沉底的君山银针,她终于开口,声音轻的像茶烟:“听说那位次公子已经被送去了陇西军营,这婚约,怕是得明年秋后了。”
姜禾压低声音:“真是可怜了那嫡公子,幼年儿时惊马落了残疾,城北济世堂的孙大夫上个月还往提督府送安神汤了呢,好好的婚事,就这样被他弟弟搅黄了。”
“再怎么说,嫡公子的父亲也是侯爷,婚事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姜绾笑了笑。
暮春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扑进窗棂,姜绾腕间的玉镯与青瓷相撞,发出泉水般的清音。
“半月后簪花宴,礼部要考校琴画双绝,大夫人特意请了苏州的绣娘来给姜雪裁衣,听说那件百蝶穿花的披帛,用的还是先帝赏给祖母的霞影纱。”
“好妹妹,你说若是凤凰沾了泥,还飞的上九重天吗?”姜禾将金簪往砚台里轻轻一蘸,朱砂顺着凤尾金丝蜿蜒而下,在宣纸上拖出血色的痕迹。
阳光忽然被云翳吞没,就好像悄无声息的缠上所有未出口的叹息。
寅时的梆子已敲过三巡,谢韫洲仍坐在青玉案前,烛火将窗棂上的纹路映成蛛网。
“洲儿。”楠木门轴轻响,沈知芸披着玄狐大氅立在风口,她目光扫过砚台边的画卷,那是一幅《雪竹图》上面的女子眉目一喜一嗔,十分清丽。
窗外传来压断枯枝的轻响,谢韫洲望着画上他刚刚提笔的‘共历岁寒’四字,忽然想起上元节前夕,姜绾裹着薄衫站在梅树下,提着花灯,呵气成霜的冲着他笑。
“儿啊,北疆路遥。”
沈知芸将鎏金手炉搁在谢韫洲手上:“你三日后启程,你父亲已打点好使团,派了数十名死士护你周全,只是,这差事原是几位皇子要抢的,如今倒成了烫手山芋。”
“母亲放心,我不会让我自己身处险境的。”谢韫洲轻轻拉过沈知芸的手。
“好,洲儿啊,明日随我去趟相国府。”沈知芸起身时,惊得烛火一跳:“你姨母新得了几株绿萼梅,说是要请各位夫人和子弟品鉴。”
她行至门边又回头,大氅领口的明珠映着眼底的笑意:“记得带上那幅《雪竹图》。”
谢韫洲忽然想起画上未写完的诗句:共历岁寒,待卿共绘春山。
——
春日朝露为晞,西墙院的喧闹声顺着春风飘进来,姜禾的银针猛地戳进绢帕,在雪缎上晕开一点朱砂红,姜禾扯着姜绾的袖子指向东边:“三妹妹,你听!”
西厢院的石阶上落满了被风卷来的绿萼梅,粉白花瓣沾着晨露,姜禾盯着地上的那些花瓣,耳边又传来前厅的丝竹声,琴弦拨的她心口发颤。
“定是侯府和太常卿家的马车到了。”姜禾将绣绷往藤萝里一掷:“真是气死我了,去年的重阳诗会,姜雪连《九辩》都背不全,今日倒是能品鉴绿萼梅了?”
姜禾直接将茶杯摔在门外:“前日夫子还夸我《咏梅》作的好,今日她便说我们上不得台面,分明是她见不得她那宝贝女儿姜雪被比下去。”
“二姐姐你瞧,这墨绿萼片绣的可还像?”姜绾将绣绷往光处偏了偏。
姜禾瞥见廊下闪过李嬷嬷的藏青裙角,瞥了一眼:“左右绣的再像,也比不得前头活色生香。”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丫鬟们慌乱的脚步。
窗外的喧闹忽然高涨,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姜绾抬眼望去,见几个婆子端着朱漆托盘匆匆跑过垂花门,领头的李嬷嬷裙角还沾着几点猩红。
“姑娘们仔细些!这绿萼梅汁染了可洗不掉。”尖锐的嗓音刺破晨雾。
姜绾指尖抚过绣了一半的绿萼梅:“二姐姐你当真想去?”
“二姐姐,可还记得去年的上元节?”她突然提高声量:“你做的那盏琉璃走马灯转起来时,满堂宾客都说灯影比真花更妙。”
说话间姜绾已起身理好裙裾:“这件绣品上足足沾了三倍的沉水香...”
话未说完,姜禾已会意的捧起绣篮,两人转过垂花门时,特意避开了看家的仆从,正看见姜雪再廊下抚琴,姜禾撇了撇嘴:“她那惺惺作态的样子给谁看呢。”
春阳透过茜纱窗棂,将姜雪鬓边的那支翡翠梅花簪映的鼻影莹的。
忽有彩蝶自她们身后翩翩而过,竟绕着姜雪的发髻打转。
“呀!大姐姐今日莫不是要效仿寿阳长公主作梅花妆?”姜禾故作惊讶。
话音未落,更多彩蝶从花丛中涌出,在姜雪周身织成一片流霞,宾客们纷纷离席张望,不知是谁惊呼一声:“绿萼招蝶,这可是祥瑞之兆!”
姜禾在姜绾的示意下趁乱往石阶边缘挪了半步,绣鞋轻轻蹭过青苔,当沈知蓉疾步而来时,姜禾正好不慎跌坐在鹅卵石的小径上。
散落的绣品中,那方绿萼梅帕子正正好好落在众人的眼前。
“母亲恕罪。”姜禾垂首露出颈后淡青色的旧疤:“女儿只是想...想给大姐姐添件绣品,礼已送到,女儿这就从母亲的意思,回去闭门思过。”
沈知蓉保养得宜的面皮微微抽搐,她正要发作,忽听姜雪的琴弦铮的一声断了一根,彩蝶受惊四散,竟不自觉的飞到姜禾的身上。
“原来这祥瑞的不是姜大姑娘,而是另有其人呢。”太常卿夫人随后笑了笑道。
院内瞬间就传来阵阵喧哗,侯府夫人瞧着一侧不动声色的姜绾,淡然的笑之:“这侧室的女儿也应该长长世面,大夫人可不能厚此薄彼了,你们两个也一起来前厅吧。”
早春的雪刚化,相国府的白玉栏杆还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姜绾提着素衣跨过垂花门,姜禾安安静静的在她身侧,她们俩正听见姜怜在前头笑:“阿姐快瞧,这绿萼梅果真是稀罕物,花蕊竟透着碧玉色呢。”
姜雪的藕荷色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她仰着脸看那层层叠叠的玉色花瓣,呵出的白气在眉睫凝成细霜:“都说绿萼梅要配着白雪才好看呢。”
她仰头望去,只见琉璃瓦下悬着一盏盏绢灯,将满树梅花映的剔透如冰,风吹过处,细碎的花瓣扑簌簌地落在姜绾鸦青的鬓间,倒像是簪了满头的翡翠珠钿。
春分后的相国府花事正浓,绿萼梅绽开如雪,暗香浮动,姜禾眼见姜绾又往西墙根的海棠树挪了疾步,忍不住轻笑:“那垂丝海棠还没打苞呢,也值得你巴巴的瞧着?”
“这花枝垂的极妙。”姜绾仰着头望向海棠枝干。
“若是满开时,倒像绯云垂瀑...”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传来簌簌声响。
“三姑娘好雅兴。”忽有人唤她,她回身正撞进一双含笑的凤目里。
海棠树影里转出个青竹纹锦袍的公子,宋景霖执着一支新折的绿萼梅,玉冠下的眉眼比春水还要温润三分,他指尖沾着未化的雪,却把花枝递的极稳。
“听说你素来畏寒,怎么穿的如此单薄?”
话音未落,姜绾便听见环佩叮当,侯府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而来,云锦披帛拂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发出清越的声响:“我说景霖怎么一直不见人影?”
“好个标致的小娘子。”夫人执起姜绾的手:“今年可有十八了?”
姜绾屈膝行礼时,鬓间那只素簪子忽然颤了颤,侯府夫人伸手替她扶正珠花,指尖若有似无的划过少女光洁的额头。
“回夫人的话,明年开春才及笄。”
北风卷着梅香掠过檐角,宋景霖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耳尖泛起淡淡的红。
侯府夫人笑吟吟的握住姜绾的手,刚要开口,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朱漆大门外驶来三辆鎏金马车,领头的那位公子披着墨狐大氅,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冷光。
“抚国夫人,谢小公子到——”
“长姐,我可有来迟啊?”沈知芸清越的嗓音惊起梅梢的积雪,几点残红落在了姜绾的绣鞋上。
沈知蓉望着沈知芸的笑脸,径直走到她跟前:“哪里的话,妹妹肯来我这儿,就是赏脸了。”
少年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扫过花丛时突然顿住,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倒像是寻着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春风卷着玉兰香扑进花厅时,姜绾正数着青砖上的海棠纹,她的月白裙裾扫过第九片花瓣,忽听得金镯相击的脆响,抬头便见沈知蓉的裙摆掠过眼前。
“都说相国府的四个女儿一个赛一个,今日我可有眼福了。”沈知芸捻着青玉佛珠轻笑,目光掠过屏风外还没来得及盛放的海棠花苞。
沈知蓉涂着丹蔻的手立刻攥住姜雪的手腕:“这是我家大姑娘雪儿,这是幺女怜儿。”她将两个锦衣少女往前推了推:“快给姨母见礼。”
姜雪和姜怜纷纷有礼的假笑道:“给姨母请安。”
可沈知芸含笑点头,眼神却掠过她们望向屏风后一抹水青色裙角:“还有两个呢?”
花厅霎时静的能听见熏炉吐烟的簌簌声,姜绾见沈知蓉的护甲深深掐进掌心,侯府夫人却在此时突然从锦凳上起身:“这两个丫头躲懒,倒叫谢夫人见笑了。”
“这是姜禾。”侯府夫人将杏眼桃腮的姑娘往前推了推。
“旁边是姜绾。”被点到名的少女微微抬眼。
沈知芸指尖的佛珠忽地顿住,她昨日看见自家儿子画卷上的女子,原来就是她。
“见过谢夫人,我叫姜禾。”姜禾的杏眼弯成新月。
正当姜绾要开口时,忽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眸撞进沈知芸身后的谢韫洲的眼里,他执扇的手悬在半空,白玉扳指映着窗外的海棠。
“绾儿?”侯府夫人的轻唤惊得她回神。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春雾:“姜绾见过谢夫人。”
沈知芸忽然笑出声来:“好个清水芙蓉。”她的目光在儿子与姜绾之间转了个来回:“真真是比那满园的真花还要惹人怜爱啊。”
“生的如花骨朵一般。”沈知芸执起姜绾的手,翡翠镯子顺势滑到姜绾腕间:“好孩子,我与你投缘,这个你就戴着,权当赏玩了。”
沈知蓉手中的茶盏当啷的撞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在衣裙上晕成暗痕。
正午,窗外忽然一阵疾风,卷着梅花花瓣扑进雕花窗棂。
“三妹妹发什么呆?”姜禾笑着折了支绿萼梅别在姜绾的鬓边:“谢夫人方才赏你的碧玉镯呢?怎得不戴?”
“我瞧着怕是要给谢小公子相看媳妇呢?”姜禾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八卦的光。
姜绾刚要答话,忽地听假山后传来金铃似的冷笑,姜怜提着裙裾转出来:“二姐姐你糊涂了,三姐姐的生母只是一个扬州歌姬,戴的稳那碧玉镯吗?”
随后姜雪裹着银狐裘缓步而来,姜雪捏着绢帕掩唇而笑:“二妹倒是会讨巧,可惜这身蜀锦再金贵,也盖不住你骨子里的寒酸气。”
姜怜的指尖轻轻划过姜绾的衣衫:“谢家世代簪缨,怎会要个姨娘养的当主母?”
“到底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伺候人的本事倒学了个十成十。”姜雪的丹凤眼斜看姜绾。
梅枝上的冰霜簌簌而落。
可姜禾却将姜绾护在身后,直面对上姜雪的笑脸,姜禾轻笑:“我倒是忘了,四妹妹私会外男,被迫嫁给了侯府的庶子,能染指九门提督也是四妹妹的福气了。”
“啪!放肆!谁许你编排嫡妹?”姜雪扬起的鎏金护甲狠狠的扇了姜禾一巴掌。
满园的贵女屏息:“二妹越发的不知规矩,明日便去祠堂跪着抄《女诫》吧。”
“至于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姜雪的护甲轻轻划过姜绾粉嫩如桃花的脸蛋。
姜绾向前一步,她仰起脸,目光掠过远处的玄色衣角:“大姐姐教训的是。”她福身时绣鞋纹丝未动:“只是今日母亲做东,若传出姜家女儿当中掌掴姊妹...”
她的尾音轻飘飘的散在梅香里,却让姜雪瞬间白了脸。
假山后突然传来击掌声,谢韫洲披着墨色大氅转出梅林,眼底映着雪光:“好个‘寒梅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倒是应了此情此景。”
他身侧的宋景霖把玩着白玉折扇,目光掠过姜绾:“谢兄说的是,这般剔透心思,可比某些张牙舞爪的有趣多了。”
“下雨了,都回吧。”宋景霖笑着望向周遭的人,他总是这样温润如玉的对待每一个人。
暮春的微雨沾湿了姜绾的裙角,她望着被谢韫洲攥住的手腕,他的狐裘还带着校场操练的尘土气,惊得梅树上的鸟儿飞散,抖落一肩胭脂色的花瓣。
“小公子,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可谢韫洲却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现在倒要装作陌路?”
谢韫洲的掌心滚烫,她数度想要挣脱,却被少年武将的力道禁锢的动弹不得,西园的海棠开的正好,层层叠叠的胭脂色在暮色里翻涌。
他终于停下脚步,两人的呼吸间尽是零落的花瓣。
姜绾踉跄地撞上海棠树干,发间玉簪勾住一缕青丝:“小公子莫要玩笑,我很感谢小公子那日救了我,可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海棠花簌簌落在谢韫洲肩头,他松开了姜绾的手,玄色大氅上沾着几点朱砂似地海棠蕊:“两日后启程,圣旨昨夜到的抚国将军府。”
姜绾低头整理揉皱的披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今晨听二姐姐说起过。”
他突然逼近半步:“你不想同我说什么吗?”
“小公子,一路顺风,平安回京。”姜绾踉跄着后退,后腰抵住粗糙树干时,她才惊觉已被困在少年与花树之间。
“你就用‘一路顺风’来打发我?”谢韫洲身上沉水香混着铁锈气,那是昨校场比武留下的伤。
“待我归来,便去相国府下聘。”少年将军的声音混着远处传来的暮鼓。
姜绾偏过头:“小公子慎言,姜氏虽是望族,但我...”
“抚国将军府要的从来都不是嫡女,而是能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谢韫洲抬手截住一片飘落的花瓣,轻轻按住她颤抖的唇上:“阿绾,你逃不掉的。”
姜绾猛然抬头,撞进那双映着晚霞的眸子,她不禁又忆起了三个月前那个月华如水的夜晚:我叫崇厌,字子野,记住我的名字。
“你...”姜绾在铺天盖地的绯色里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谢韫洲转身离去时,她才发现自己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鲜明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