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一台2019年产的二手电动车,在哈尔滨零下三十度的寒风里拐进白鱼泡精神病院停车场时,仪表盘上突然蹦出个故障码。这车就像我的人生,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后视镜里腾奶奶的假牙在阳光下反着光,她说:“毅啊,妈这泡尿憋两钟头了。”
护工小刘蹲在传达室嗑瓜子,看见我的车轱辘在冰面上打滑,笑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这个月第三次来办入院手续,他早把我的病历背得比结婚誓词还熟:“双相情感障碍伴表演型人格特征,建议长期住院治疗——滕警官,您这病比咱们院长职称晋升还稳定。”
我没搭理他。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韭菜盒子味儿,熏得人想把隔夜饭吐出来。203病房的门虚掩着,田老师正给同屋的老太太读《挪威的森林》,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在松花江面。她抬头时眼镜滑到鼻尖,那瓶四块钱的冰红茶在暖气片上冒着汗,瓶身上用马克笔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喝吗?”她递过来的手背上有针眼淤青,“常温的比冷藏的甜。”
后来我总想,要是那天没接那瓶糖水,现在是不是还在派出所当协警,每天给违章宝马贴罚单时冲着行车记录仪比中指。可人生没存档功能,就像我直播时突然黑屏的手机——那天下午三点二十七分,田老师教我注册了第一个短视频账号,ID叫“哈尔滨藤井树”。
傍晚查房的老王大夫拿着我的脑部CT直嘬牙花子:“小滕啊,你这杏仁核活跃得跟夜店迪厅似的。要不试试电击疗法?上周有个诗人电完都会背《弟子规》了。”窗外飘雪里传来广场舞神曲,我把手机对准正在喂腾奶奶喝粥的田老师,镜头里她舀起一勺小米粥吹了三下,这个动作后来被剪成慢镜头,配上《一生所爱》BGM,点赞破了十万。
半夜两点,我被田老师的尖叫声惊醒。同病房的老太太把卫生纸搓成绳往脖子上绕,月光照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像幅抽象派油画。田老师死死攥着那卷救命纸,眼镜腿都折了半边。后来这段视频上了热搜第三,标题是《精神病院真情侣,生死关头见人心》,打赏礼物刷得屏幕直卡顿。
出院那天,田老师往我兜里塞了张字条。我骑着电动车带她穿过中央大街,后座上的她突然搂住我的腰,羽绒服摩擦的沙沙声比教堂钟声还响。在道外区那个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腾奶奶的尿袋挂在晾衣绳上晃悠,田老师蹲在公共厨房刮土豆皮的身影,后来成了我每场直播的固定开场。
晚上开播前,田老师把我的药片碾碎拌进蜂蜜水。直播间标题闪着刺眼的红光:“全网最疯情侣在线发病”。当第一个火箭升空特效炸开时,我看见她手指在看不见的角落掐出月牙形血印,像我们注定溃烂的婚姻合同上,那个无人察觉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