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黄泉迷障·天平诡计

青州城的更鼓敲过子时三刻,周衍蹲在乱葬岗的新坟后,指尖在掌心冥纹上画着逆时针太极。

腐土里渗出的磷火在他靴边明灭,远处老鸹的啼叫撕破浓雾,惊得坟头纸钱簌簌作响。

五更寒雾顺着坟头蔓延,将他的身影渐渐染成青灰色——那是游奕令与幽冥浊气共鸣的征兆,亦是伪装亡魂的必备条件。

缠绕腰间的缚魂索突然震颤,铜铃坠子指向西北乾位,预示着阴兵过境的方向。

“大人,阴兵队伍还有半盏茶时间到。”

李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官袍下摆沾满露水,腰间镇妖司的鱼符在雾中泛着微光。

他捧着个青铜钵,里面盛着混有黄泉露的牛血,正是临时压制周衍阳气的秘药。

钵沿刻着的镇魂咒忽明忽暗,映出周衍眼底流转的阴阳二气。

周衍点头,将牛血一饮而尽,腥甜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喉间锁魂结被药力激得发烫,七日前在孟婆亭受的冥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当第一缕阴兵的号角声从西北方传来时,他松开按在冥纹上的手,任由半鬼化的青鳞爬满脖颈——此刻在阴兵眼中,他不过是个刚死三日、尚未完全魂飞魄散的新鬼。

阴兵队伍踏着磷火而来,二十余名鬼卒押解着三十余道生魂,每道生魂的脚踝都缠着刻有“秦“字的铁链。

领头鬼将的青铜面甲上嵌着饕餮纹,手中招魂幡掠过之处,青石板竟生出朵朵曼珠沙华。

周衍混进队伍时,故意让肩头撞上鬼卒的骨刀,换来一声咒骂的同时,成功将自己的锁链与队伍中央的老书生拴在一起。

锁扣相触的刹那,他袖中游奕令微微发烫,暗藏的獬豸金线已悄然缠上书生腕间。

“跟上,别磨蹭!”

鬼卒的皮鞭抽在他后背,却只溅起几点火星——半鬼化的躯体,早已不惧普通阴器。

周衍佯装踉跄,趁机将半枚开元通宝塞进石缝,那是留给镇妖司同僚的追踪标记。

周衍低头,看见老书生胸前的衣襟上绣着太卜署的云雷纹,袖中还藏着半块碎玉,正是泰山封禅用的祭器残片。

玉面刻着的“天枢“二字已褪色大半,边缘还沾着未洗净的朱砂。

黄泉路在雾中若隐若现,青石板上刻满倒流的往生咒,每走一步,周衍都能听见生魂们的记忆碎片在耳边闪过:

青州城的豆腐西施、街头卖炊饼的老汉、还有三日前在镇妖司报案的书生……这些本该阳寿未尽的魂魄,此刻正被送往幽冥深处的审判殿。

某个瞬间,他听见武则天封禅的鼓乐与幽冥号角重叠,紫微星的光晕正被黑气蚕食。

队伍在一座倒悬的青铜城门前停下,城门上的匾额写着“幽冥宝阁“,却被血雾遮得只剩“宝阁“二字。

守门夜叉的獠牙上串着九个骷髅,每个骷髅眼窝都燃着不同颜色的魂火。

鬼卒们依次查验生魂的舌底,周衍早将冥纹隐入舌根,只露出淡青色的舌苔——那是初死之鬼特有的印记。

当冰凉的骨钳探入口中时,他暗中运转龟息术,连心跳都化作游丝般的颤动。

“下一个!”鬼卒的骨刀戳向老书生,周衍趁机将碎玉塞进书生掌心,低声道:

“一会儿若有异动,捏碎它。”

书生抬头,眼中闪过惊讶,却在看见周衍袖口的獬豸纹后迅速低头——那是镇妖司密探的暗记。

他枯瘦的手指在碎玉上摩挲三下,这是太卜署约定的暗号。

审判殿内,血红色的雾霭中浮动着无数青铜天平,每架天平上都躺着半透明的生魂。

周衍被推入内殿时,正听见秦广王的冷笑:

“阿努比斯大人放心,本座已让勾魂使在青州布下'黄泉引',那些生魂的阳间肉身,此刻正替本座收集帝王气。”

殿柱上盘踞的冥蛇突然昂首,信子扫过周衍发梢,留下腥臭的黏液。

他抬头,看见高台上站着个头戴黄金面具的外神使者,手中权杖顶端的审判天平正在滴血,天平两端分别坠着心脏与羽毛。

使者脚下影子竟生着胡狼头颅,每当血珠坠落,那影子便贪婪地舔舐地面。

秦广王的案头摆着卷残破的生死簿,页角处“武则天“三字正在被黑色墨迹覆盖,旁边还压着卷印度风格的《业力经》。

经书缝隙渗出缕缕黑烟,在空中凝成湿婆舞姿的幻象。

“贵神可别忘了承诺。”阿努比斯使者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

“十万生魂换三成幽冥权柄,待死亡天平成型,贵神的审判殿将直通埃及冥府。”

他抬手,血雾中浮现出金字塔虚影。

“届时,贵神便是东西方冥府的共主。”

虚影中的狮身人面像睁开第三只眼,瞳孔里倒映着长安城的朱雀大街。

周衍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游奕令在袖中疯狂震颤——秦广王竟要借泰山封禅的帝王气运,篡改武则天的命格,将人间帝王变为幽冥傀儡。

他悄悄摸向腰间,却发现镇妖司的符纸早已被幽冥浊气侵蚀,唯有掌心的冥纹还保持着微弱的青光。

那青光正与殿内某架天平共鸣,指引他看向刻着二十八宿的梁柱。

“大人,西厢房的生魂躁动!”

一名鬼卒突然闯入,手中捧着个破裂的陶罐。

“里面的生魂印记……像是被镇妖司的人动过手脚!”

陶罐裂缝中伸出无数透明手臂,每根手指都结着镇魂印。

秦广王的目光骤然冷下来,审判天平发出刺耳的尖啸,指针猛地转向周衍的方向。

周衍心中一惊,突然听见老书生手中的碎玉发出清鸣——那是太卜署的预警符,说明他的伪装即将暴露。

他袖中獬豸纹突然灼烧皮肉,这是镇妖司最高级别的警报。

“抓住他!”

秦广王的袖中飞出三道骨鞭,每道鞭身都刻着阿努比斯的诅咒。

“竟敢在本座的审判殿玩花样,真当幽冥是你家后院?”

骨鞭扫过之处,青铜地砖崩裂成沙,露出底下涌动的冥河支流。

周衍不再隐藏,鬼爪撕裂袖袍,幽蓝鬼火在掌心翻涌。

他反手抓住最近的鬼卒,将其甩向审判天平,借机撞翻案头的生死簿。

鬼卒的惨叫声中,周衍瞥见那架被砸中的天平竟生出人脸,正是三日前失踪的青州太守。

生死簿在空中展开,周衍看见自己的名字旁写着“亥时三刻,魂归九幽“,而武则天的命格栏,正被改写为“冥府代言人“。

篡改处的朱砂未干,混着西域传来的圣甲虫粉末。

“秦广王,你勾结外神篡改生死簿,就不怕地藏王的轮回盘降下天罚?”

周衍闪退到天平后方,鬼爪劈开袭来的骨鞭,却发现伤口处渗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淡青色的冥河之水。

那水珠落地即生黑莲,莲心坐着拇指大小的骷髅沙弥。

“地藏王?”

秦广王冷笑,黄金面具下的眼睛泛着红光。

“那老秃驴的轮回盘早被本座下了咒,等十万生魂集齐,就算是他亲自来,也救不了这些蝼蚁!”

他指向周衍,“更何况,你以为自己能活着离开?阿努比斯大人的亡者卫队,早已封死了所有出口。”

话音未落,十二盏人皮灯笼自梁上垂下,照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往生咒》——每道符咒都被倒写着。

周衍这才注意到,殿内不知何时多出十二具木乃伊,他们手持弯刀,围成圆形将他困在中央。

每具木乃伊的额间都嵌着圣甲虫宝石,正是埃及神话中守护亡者的圣物。

宝石表面流转着楔形文字,每当周衍移动,文字便化作带毒的圣书体咒文袭来。

“破!''周衍突然想起玉鼎真人教的“阴阳逆转术“,将体内仅剩的阳气注入冥纹,掌心的冥蝶纹路竟化作游奕令的虚影,斩向最近的木乃伊。

冥蝶翅尖扫过圣甲虫宝石,带起一串古埃及的亡灵挽歌。

圣甲虫宝石发出哀鸣,木乃伊的躯体瞬间崩解,却在倒地时化作沙砾,重新聚合成更强大的形态。

新生的木乃伊生出四臂,每只手掌都握着不同的刑具——埃及的鳄鱼剪、中原的虎头铡、印度的火焰轮、还有罗马的钉刑架。

“没用的!“阿努比斯使者轻笑:

“亡者卫队是用冥河沙砾炼制,除非毁掉圣甲虫宝石——“

话未说完,周衍已抓住机会,鬼爪直取使者手中的审判天平。

他靴底的八卦阵图突然亮起,这是临行前袁天罡亲绘的遁甲秘纹。

天平发出尖啸,周衍感觉有千万根细针扎入神魂,却在触碰到天平的瞬间,看见无数生魂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们都是青州城的百姓,被秦广王的勾魂使强行剥离生魂,阳间的躯体正被改造成“活死人“,等待封禅时作为祭品。

某个书生魂魄的记忆里,武则天封禅的仪仗队中,已有三成官员眼泛青光。

“原来如此……“

周衍咬牙,将游奕令按在天平上.

“你用'死者苏生'秘术制造傀儡,借封禅让幽冥入主阳间——但你忘了,游奕使的权柄,本就是阴阳的枢机!“

青光炸裂的瞬间,审判天平出现裂纹,圣甲虫宝石纷纷崩碎。

碎片中迸出法老的诅咒,却在触及周衍眉心血痣时化作青烟——那是他出生时地藏王亲点的轮回印。

秦广王发出怒吼,生死簿化作血光攻来,却被周衍借天平的力量反弹,在殿内炸开一道裂缝。

裂缝中涌出阳间的晨风,带着泰山之巅的松香。

他趁机抓住老书生,撞破血雾弥漫的窗棂,坠入下方的血池。

血池的剧痛让周衍几乎昏迷,却在沉入池底时,发现池底刻着巨大的星图——正是泰山封禅的方位。

北斗七星的位置镶着人骨,紫微垣处浸泡着半截玉圭,那是去年吐蕃进贡的镇国礼器。

老书生的魂魄在他怀中渐渐透明,却在消失前塞给他半块令牌,上面刻着“钟馗“二字,正是镇妖司失落已久的驱鬼令。

令牌背面浮现出活点地图般的纹路,标注着青州城七处生魂祭坛的位置。

“周大人……“老书生的声音越来越弱.

“秦广王要在封禅时……用帝王气打开幽冥大门……“

他最后吐出的气息凝成卦象,正是“泽水困“变“雷水解“。

话音未落,血池突然沸腾,秦广王的身影从天而降,手中握着染血的生死簿:

“你以为毁了审判天平就能阻止本座?实话告诉你,十万生魂已收集了七万,剩下的三万……“

他指向周衍手中的令牌.

“就用你和镇妖司的人来凑数!”

生死簿翻动间,周衍看见狄仁杰的名字正在被墨迹缠绕,而张柬之的命格里多了条“鬼面疮“。

周衍强撑着站起身,发现自己的半鬼化躯体正在崩溃,鳞片剥落处露出底下的人类皮肤。

他忽然想起夜游神的赠言“神位即囚笼“,反手将游奕令刺入心口,借神位的力量强行打开阴阳通道。

心脏跳动声忽然放大百倍,震得血池翻起惊涛骇浪。

“想走?没那么容易!”

秦广王的骨鞭抽向周衍后心,却在触碰到通道的瞬间被吸入幽冥深处。

通道彼端传来熟悉的晨钟声,那是青州城相国寺的早课。

周衍最后看见的,是审判殿内重新聚合的亡者卫队,以及秦广王案头那卷正在燃烧的《业力经》,灰烬中浮现出“阿修罗王“的梵文印记。

那印记与长安城大雁塔的地宫浮雕如出一辙。

回到阳间的瞬间,周衍摔在乱葬岗的坟头上,李明远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他摊开掌心,老书生留下的令牌正在与游奕令共鸣,而掌心的冥纹,此刻竟与生死簿上的篡改印记一模一样。

朝阳照在纹路上,映出“万物刍狗“四个小篆。

“大人!”李明远扶住他,看见他后心的伤口正在渗出黑血。

“您受伤了……秦广王他……”他官服内衬的八卦袋突然裂开,里面的桃木剑已断成三截。

周衍摇头,握紧令牌:

“立刻通知太卜署,封禅大典的安保必须加强三倍,尤其注意帝王仪仗中的'活死人'。”

他望向泰山方向,那里的紫气正在被幽冥浊气侵蚀,“另外,派人去长安找韩愈,让他准备《春秋》正气阵——秦广王的目标,是借武则天的人皇气运,让幽冥权柄降临人间。”

说话间,他袖中滑出半片金箔,上面用梵文写着“阿修罗王觉醒于血月“。

深夜的乱葬岗,磷火在周衍脚边明灭,像极了审判殿内浮动的生魂。

他摸向怀中的生死簿残页,上面“武则天“的名字已被改得面目全非,却在残页边缘,发现了阿努比斯与秦广王的契约印记——那是用十万生魂鲜血写成的秘约,每一笔都在吸收着人间的阳气。

契约角落盖着方蛇形印鉴,与洛阳水患时出现的河图洛书残片上的印记完全相同。

“神位之争,果然没有正邪,只有权柄的吞噬。”

周衍喃喃自语,将残页收入袖中。

他背后的伤口突然渗出金血,这是游奕使神格开始崩溃的征兆。

“但秦广王,你选错了对手——我周衍,从不是任人摆弄的棋子。”

东方既白时,他取出那枚沾着冥河水的铜钱,在坟头布下颠倒阴阳局。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铜钱上的“开元通宝“四字竟变成了“幽冥永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