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家的老式挂钟在凌晨两点敲出闷响时,沈砚的指尖还停在门牌号“309”上。铜制门环被雨水浇得发亮,倒映出她扭曲的脸——左脸的痣和右耳后的疤在水滴里连成完整的圆,像枚永不闭合的环。
“阿砚?”防盗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养父沈建国的咳嗽声隔着门板刺出来,“是你吗?”
门开的瞬间,薰衣草的气味混着陈旧的烟味涌出来。沈砚的目光扫过老人磨破的袖口,那里别着枚褪色的保安徽章,编号“0039”在廊灯下泛着暗光。而在他脚边的拖鞋旁,摆着双崭新的棕色皮鞋,尺码39,鞋跟内侧隐约可见半个“C”。
“爸,你什么时候买的新鞋?”她蹲下身,指尖触到鞋帮上的雨水——分明是刚被穿过的。
沈建国的手抖了抖,茶杯里的枸杞在水面打旋:“楼下李大爷送的,说放着也是放着。”他避开沈砚的视线,望向墙上挂着的全家福,2010年的照片里,六岁的沈砚抱着银锁片笑得灿烂,而现在,那锁片正躺在她工作室的玻璃柜里,锁扣处刻着极小的“0”。
客厅角落的旧电视正在重播《平城晚报》新闻,陈立的死亡消息占据头条,屏幕上闪过“王后的槌球场”血画时,沈建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忙脚乱间碰倒了桌上的搪瓷杯,滚热的茶水泼在地板上,竟在瓷砖缝里冲出个歪斜的“h”。
“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沈砚抓住他的手腕,老人的皮肤下凸起的骨节像串莫比乌斯环,“张明德和陈立的死,都和三年前的灭门案有关,而你当年在保安室——”
“别说了!”沈建国突然尖叫,浑浊的眼球里泛起血丝,“他们说过会来找我的,从你把第一个莫比乌斯环带回家那天起,他们就盯上我们了!”他猛地推开沈砚,从衣柜深处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满泛黄的信纸,每一页都画着扭曲的环,角落标着从“a”到“h”的字母。
沈砚的呼吸骤然停滞。最上面的信纸上写着:“2019年8月15日,陈素梅家门口的39码鞋印是我故意留下的,他们说这样能让警方以为凶手是外来者,可我没想到,那鞋跟上的‘C’会成为线索……”字迹在“C”字处被水渍晕开,像滴未干的血。
“爸,你当年帮凶手伪造了现场。”她的声音在颤抖,“陈素梅的婚戒、保安室的监控、还有我记忆里的过敏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对吗?”
沈建国突然剧烈抽搐,背靠墙面缓缓滑坐,袖口露出三道平行的疤痕,和沈砚掌心的旧伤一模一样。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瓶身标签被撕得只剩“阿托品”三个字:“他们给我吃药,说能让我不发病,说只要按他们的要求做,就能保护你……”
窗外的雷声盖过了他的后半句话。沈砚盯着药瓶,突然想起张明德体内的镇静剂成分,还有父亲病历里的“镜像反射性癫痫”——原来所谓的过敏症,不过是药物制造的记忆骗局,为的是让她远离刑警队,远离当年的真相。
“阿砚!”沈建国突然抓住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腕骨,“今晚别让我出门,求求你,他们说农历十五的子时,环会吃掉所有的守望者——”
手机在这时震动,许临发来紧急定位,附带三条语音:“第九起案件,目标是你养父!凶手提前行动了,现在马上带他离开!”最后一条消息是张照片,证物袋里躺着枚刻着“i”的莫比乌斯环,旁边是《爱丽丝》第九章的书页复印件:“素甲鱼说,审判要从‘最初的守望者’开始。”
沈建国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他的视线越过沈砚,盯着玄关处的穿衣镜,镜面上不知何时被人用口红画了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环心写着“i”。沈砚转身的瞬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正在分裂,一半穿着警服,一半穿着沾满金属碎屑的工作服,而在两个影子中间,养父的身影正在慢慢虚化。
“爸!”她猛地转身,却发现沈建国已倒在地上,右手紧握着张字条,上面用红笔写着:“39码鞋是陈素梅的,她当年用鞋跟刻下‘C’,是想告诉我,灰蝶的巢穴在39号仓库……”字迹在末尾处被抹花,形成个类似“∞”的符号。
救护车的鸣笛在远处响起时,沈砚才发现老人脚边的新皮鞋不见了。她抓起铁皮盒里的信纸,发现每一页落款都是“灰蝶的守望者”,而在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车票:2010年4月17日,平城到临江的长途汽车,乘客姓名栏写着“陈素梅之女”——正是她的生日。
“沈砚!”许临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楼梯间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凶手在顶楼!带着你父亲——”
话未说完,顶层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沈砚冲出门时,正看见个穿黑色风衣的人影从消防通道跃下,怀里抱着的棕色皮鞋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她追进安全通道,墙面上用血迹画着个巨大的“i”,箭头指向地下车库。
车库的灯光在她进入时突然熄灭,黑暗中,金属摩擦声从左侧传来。沈砚摸出手机照亮,看见沈建国的保安制服挂在消防栓上,衣兜里掉出个银色U盘,外壳印着和张明德相同的莫比乌斯环。
U盘里只有段监控录像,拍摄于2019年8月15日23:00,画面里,陈素梅打开家门,对门外的人说了句“你终于来了”,而那人穿着39码的棕色皮鞋,鞋跟在地面敲出“嗒嗒”声——和沈建国今晚穿的新鞋发出的声响,分毫不差。
“沈砚!”许临的手电光从远处扫来,照亮了她脚下的血痕,那些痕迹组成了《爱丽丝》第九章的插图:素甲鱼举着权杖,指向镜中戴着银锁片的女孩。而在她身后的阴影里,有个戴着蝴蝶胸针的人影正在转动莫比乌斯环,锁片上的“0”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我查了沈建国的银行流水,”许临跑到她身边,警服上沾着雨水和泥点,“2019年至今,他每月15号都会收到一笔匿名转账,金额3900元,正好是39码皮鞋的价格乘以10——”
“乘以10,对应莫比乌斯环的10个分段?”沈砚打断他,视线落在U盘里的监控截图,陈素梅开门时,手腕上的手表镜面反射出凶手的侧脸——那是张被阴影遮住的脸,却在耳垂下方露出颗黑痣,和沈砚左脸颊的痣,有着完全相同的位置。
许临的身体猛地绷紧:“镜像对称的黑痣,39码的皮鞋,还有你养父的保安编号0039——沈砚,凶手在刻意模仿你的特征,或者说,他们想让所有人以为,凶手就是你。”
车库顶部的排风扇突然启动,潮湿的风卷着张传单扑在沈砚脸上,又是市立医院精神科的广告,这次的配图是个莫比乌斯环,环上写着:“当记忆成为镜像,你看见的真相,不过是环的另一面。”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疤痕,在手机冷光下,那道疤竟与监控里凶手手中的莫比乌斯环金属扣完全吻合。沈建国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他们说每个环都需要祭品,而你……”
“而我,是第0号祭品。”沈砚低声说,将U盘塞进许临手中,“凶手用12个字母对应12个审判对象,从‘a’到‘l’,而‘0’代表起点,也是终点。我养父是‘i’,对应第九章‘素甲鱼的审判’,因为他是当年的‘守望者’,帮凶手打开了陈素梅家的门。”
许临的手电光突然定在车库角落,那里摆着个纸箱,里面堆满了莫比乌斯环,从“a”到“l”整齐排列,唯独“i”号环旁边空着,地上散落着几瓣薰衣草——和张明德、陈立案发现场的花瓣,来自同一株植物。
“沈砚,”许临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我们在陈立的办公室找到了这个。”他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沈砚童年的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第0号祭品,生于灰蝶巢穴,长于守望者之环。”照片上,六岁的她戴着银锁片,站在39号仓库门前,而仓库铁门上,喷着巨大的“灰蝶”标志。
救护车的蓝光终于穿透车库的玻璃窗,沈砚知道,沈建国可能等不到医院了。她摸出父亲的值班记录,翻到2019年8月15日那页,在“离岗原因”栏,原本被划掉的字迹在手机光照下显形:“帮陈素梅女士修理门禁系统,她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
而所谓的“重要东西”,正是那个改变她人生的银锁片,还有藏在锁片里的秘密——她不是沈建国的亲生女儿,而是陈素梅的孩子,是“灰蝶”案受害者的后代,更是“环”选中的、用来审判所有旁观者的祭品。
许临突然指着车库地面,那里用血迹画着个箭头,箭头尽头是个“0”,而在“0”的中间,有个极小的“i”正在渗血。沈砚突然明白,凶手的字母游戏从来不是顺序排列,而是环形计数——“i”在“0”之后,意味着审判的轮盘已经转到起点,下一个,就是她自己。
“许临,”她抓住他的手腕,将保安制服上的徽章塞进他掌心,“去查39号仓库,那里有灰蝶的全部罪证,还有……”她看着远处被抬上担架的沈建国,老人的手在空中抓握,仿佛在描绘某个未完成的环,“还有我父亲藏了十年的真相,关于那个总在镜子里微笑的审判者。”
雷声在头顶炸响时,沈砚的手机收到条新短信,没有文字,只有段视频:空荡荡的保安室里,39码皮鞋正在自动行走,鞋跟在地面敲出“i”的节奏,而在监控死角,有个戴着蝴蝶胸针的人影正在调整注射器,针管里的液体泛着蓝光,和沈砚工作室里那瓶浸泡断手的福尔马林,有着相同的色泽。
她低头看向掌心,疤痕在闪电中亮如白昼,突然发现那道疤的走向,竟与莫比乌斯环的扭转轨迹完全一致。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环上的一个扣,既是祭品,也是审判的执行者,而当“i”号环被敲响,下一个转动的齿轮,已经对准了刻着“0”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