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市·粮票与酒票
- 春潮1992:酒坛里的年轮
- 作家gAx3wd
- 2220字
- 2025-04-15 18:40:27
县文化馆前的水泥地还带着白日的余热,林晚秋蹲在斑驳的墙根下,用浆糊把“秋露酒坊”的木牌贴正。木牌是用父亲的旧酒坛底座改的,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槐花,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酒糟香。
“姐,邓丽君贴纸贴哪儿?”小川举着从文具店赊来的明星贴纸,塑料膜上的美人儿穿着喇叭裤,笑得比夜市的灯泡还亮。
“贴在记账本上。”她指了指用父亲酿酒日志改装的账本,封面贴着半张《大众电影》,张瑜举着营业执照的照片被剪成了酒坛形状,“来换酒的人,集满十个酒票章,就送一张贴纸。”
双卡录音机在摊位角落“滋啦”响了两声,突然迸出《祝酒歌》的旋律。林晚秋调了下旋钮,前奏换成了《我恨我痴心》——这是小川从同学那里换来的走私磁带,专门用来吸引下夜班的年轻人。
“卖酒咯!一两粮票换一两酒,集章换坛咯!”她的喊声混着烤红薯的甜香,引来了第一个顾客:穿劳动布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袖口磨得发亮,兜里露出半张皱巴巴的粮票。
“姑娘,这酒纯吗?”男人用布满老茧的手敲了敲酒坛,眼神却盯着她别在胸前的“滨江国营酒厂”旧工牌。
“大叔,咱这酒叫‘盲品猜酒’,”林晚秋递上小瓷杯,“您尝一口,说出三种粮食,这杯酒就免单,再送您一枚槐花酒票章。”
男人抿了一口,眼睛突然亮了:“高粱打底,麦麸提香,还有……还有股子槐树花的甜味!”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李大山的声音从人缝里挤进来:“老陈,你在酒厂干了二十年,还能栽在小丫头手里?”
这个左脸有烫伤疤痕的男人,正是国营酒厂的工人代表。他腰间别着磨秃的扳手,工作服口袋露出半截烟卷,说话时带着锅炉房的火气:“小丫头,你爸是老林吧?他酿的酒,咱工人都认。可现在酒厂连工资都发不出,你在这儿卖酒,能顶啥用?”
林晚秋擦了擦酒坛,故意让父亲的“长江牌”钢笔在灯光下闪过:“大山哥,我这儿不收钱,收粮票。”她举起账本,上面用红笔圈着“1987年未兑换粮票”,“这些粮票,能折成酒厂的股份,等咱们自己的酒坊开起来,每笔账都记在酒票章里。”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李大山的扳手在裤腰上撞出声响,却没反驳——她知道,父亲去世后,工人们私下都叫他“老林的影子”,对酒厂的感情比谁都深。
“哟,这不是国营厂的大小姐吗?”周明宇的港产皮鞋挤进摊位,金丝眼镜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卖酒怎么不叫上明宇哥?我在深圳见过的酒肆,可都讲究个‘包装’。”
他手里晃着从香港带的电子表,屏幕蓝光映着摊位上的邓丽君贴纸:“比如这位小姐,要是穿上旗袍往这儿一站,生意保管好三倍。”
林晚秋笑得更甜了:“明宇哥见多识广,不如尝尝我们的‘甜米酒’?”她递上的瓷杯里,酒液泛着可疑的清澈——正是故意兑了高温失效菌种的陷阱,“用玉米须发酵的,成本低,出酒快,最适合批量生产了。”
周明宇的手指在杯沿停顿半秒,突然掏出钢笔记录:“玉米须、麦麸、低温发酵……”小川在旁边憋笑,用鞋跟碾了碾地上的槐花——真正的“秋露白”,此刻正藏在摊位下的陶瓮里,用槐花蜜和1953年的陈曲低温发酵。
“大山哥,您看这是什么?”她突然举起一张皱巴巴的纸,正是继母账本里夹着的高粱调货单,“1987年3月5日,有人用我爸的名义,从粮站调出200斤高粱,换了发霉谷物。”
李大山的瞳孔骤缩,扳手“当啷”落地:“那年酒厂突然停产,老林就是因为这个被查的?”他弯腰捡起调货单,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红,“当时说他贪污,可我们去仓库看,高粱早就发霉了!”
人群的骚动中,林晚秋看见赵丰年的中山装在街角闪过。她压低声音:“大山哥,我爸留了本酿酒日志,上面记着1962年的配方,比现在市面上的酒都早三十年。只要咱们工人自己掌握技术,还怕没饭吃?”
夜市的灯突然暗了半拍——是变压器过载的老毛病。周明宇趁机把“甜米酒”配方塞进西装内袋,镜片后的眼神却扫向摊位下的陶瓮。林晚秋假装没看见,往李大山手里塞了五枚酒票章:“明天带工友来,集满二十个章,送你们爸爸当年设计的酒坛。”
收摊时,小川数着账本上的酒票章:“姐,周明宇刚才偷拍了咱们的蒸馏器。”他晃了晃藏在袖口的胶片,上面清晰映着周明宇举着傻瓜相机的模样。
“让他拍。”林晚秋摸着酒坛上的槐花刻痕,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真正的酿酒师,从不怕别人偷配方,因为每坛酒里,都藏着偷不走的时光。”
街角的BP机突然响起,是继母的代码“603”——粮站第三窗口。她望着周明宇消失的方向,那里飘来“春燕白”的劣质酒精味,包装上印着父亲冤案的票据编号,像极了她故意泄露的格式。
“姐,李大山把调货单拍下来了。”小川举着曝光不足的照片,赵丰年的金牙在暗角里闪着光,“他说明天就带着工人去粮站讨说法。”
夜市的灯次第熄灭,只剩她的摊位还亮着一盏煤油灯。火光中,父亲的钢笔在账本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笔尖指着“1987.3.5”的酒票章——那是她给这场商战埋下的第一颗棋子,等着周明宇和继兄,用贪婪做酵母,酿出最苦涩的失败。
秋风卷起地上的邓丽君贴纸,美人儿的笑脸落在酒坛上,与槐花刻痕重叠。林晚秋突然想起前世在德国喝到的精酿,瓶身上写着“时间是最好的酿酒师”。此刻她终于明白,父亲留给她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配方,而是让时光在酒曲中发酵的勇气,让真相在岁月里回甘的信念。
远处传来锅炉房的汽笛声,那是陈大海在烧夜班锅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粮票,上面的打孔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那是父亲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学的辨向术,此刻正为她指引方向,走向三号仓库的砖缝,走向继兄的地下通道,走向属于1990年的春天。
“收摊吧,小川。”她吹灭煤油灯,酒坛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明天,该让咱们的‘秋露白’,在这夜市里,酿出第一缕属于工人的醇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