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果有爱，别把自己的女人当子宫

前几年，某市某三甲医院孕妇因抢救无效死亡。本来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事件，却因为产妇所在单位的一纸公文，将事件直接升级成全民“混战”。这纸公文里要求该医院对这位骨干给予“公正、透明、翔实”的调查答复，也正是这纸深深伤害医务人员心的公文，同样狠狠刺痛了许多普通老百姓的心。于是，两大阵营口诛笔伐地对垒，真相与谣言混杂，局面失控，扑朔迷离。我在铺天盖地的评论里看到这样一篇文章《女人别把自己活成个子宫》，我想，还是有人保持着该有的清醒和善意，这种清醒和善意就是探寻真相，用一个人的死去尽力地挽回更多人的生命。

事件的热度还没褪去，我院产科来了一位妊娠32周的孕妇。医生在常规询问病史时得到一个信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位42岁高龄、第二胎的孕妇，5年前怀第一胎时多次发生下肢静脉血栓，若不是在当地医院放置了永久性下腔静脉过滤器（防止下肢血栓到肺），那一次早就丧命在肺栓塞手里。上述某市某三甲医院产妇死亡的事件让大家明白，妊娠合并主动脉夹层是产妇最凶险的杀手，不知除此之外，产妇还有两大杀手——肺栓塞和羊水栓塞。这3个杀手一旦“降临”，极有可能连神仙都救不了。就是这样一位肺栓塞的极高危人群，竟然不顾生命危险，在42岁高龄时再次妊娠。

祸不单行的是，检查还发现了这位一只脚几乎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孕妇还是完全性前置胎盘！死神随时会从我们手里夺走这个产妇的生命。

医院紧急组织全院危重孕产妇抢救小组（我院是宁波市危重孕产科抢救中心）的各科专家会诊。在听完病情汇报后，我无法遏制内心的愤怒与痛惜，狠狠地质问她的丈夫：5年前的教训你难道忘记了吗？你怎么可以让你的老婆承受这样的生命危险？

哪知道这个男人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知道她很危险啊，才那么远的路送到你们医院来啊！”言下之意，他还是很负责任的。我无语，在这冷漠病态的人心里，女人不就是一个子宫吗？孕育完后代，就是抚养他的子女，除此之外这个女人的一生还有别的意义吗？

会诊刚刚结束，我们又接到通知，来了一位孕38周的孕妇，明显胸闷气促，不能平卧，原来这位孕妇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病史（二尖瓣高度狭窄），这次心脏超声发现她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心力衰竭，肺动脉压力高压90mmHg（正常20mmHg以下），随时会出现意外。听诊器里传来她心脏隆隆的杂音，一下下用力地敲打在我的心头，很痛很痛。我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痛苦的表情，问她：“你母亲也是死于同样的心脏病，你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妊娠，为何还要冒险？”她苦笑的表情让我懂得又是一个女人的悲剧。

刚处理完上面这两位患者，产科又“迎”来了更不要命的产妇——患有尿毒症的孕妇，况且那孕妇的妈妈也死于尿毒症，这让在场的医师个个无奈摇头，欲哭无泪……

也许真是巧合，在某市某三甲医院产妇死亡事件的余温里，自己连续遇到了这样3个病例。但其实自己明白，根本不是巧合，这是产科面临的常态。如果不是那个事件的催化，产科的凶险也许并不会这样直白又残酷地摆在老百姓的面前。

关于风湿性心脏病妊娠的危险，我已在本书第一个故事中细述过，尿毒症更不想多述，这里想谈谈本文第一例中的肺栓塞与妊娠的关系。

先谈一下什么叫肺栓塞。肺栓塞也就是肺动脉被各种不应该有的异物堵塞，用专业的话来讲：体循环的各种栓子脱落阻塞肺动脉及其分支，引起肺循环障碍的临床病理生理综合征。正常人血液从左心室流到动脉内，再输送到人体组织中，提供人体生命所需的氧气，这些血又通过静脉返回到右心，右心室把这些血液射到叫肺动脉的血管里，再到肺组织中，重新装载上大量的氧气再到左侧心脏，又进行新的循环。如果右心出来后的肺动脉被堵塞，那血液的循环就会中断，生命就会出现意外。

最常见的栓子为血栓，由血栓引起的肺栓塞也称肺血栓栓塞。患者会突然发生不明原因的虚脱、面色苍白、出冷汗、呼吸困难、胸痛、咳嗽等，并有脑缺氧症状如极度焦虑不安、倦怠、恶心、抽搐和昏迷，栓塞量多时，会突然死亡，有时比急性心肌梗死离死亡还要近。大家或许看过谍战片，把空气打入人体血管中，被害者就会马上死亡，后者是空气堵塞肺动脉所致。

妊娠是肺栓塞的诱发因素之一，因为妊娠时子宫增大，会压迫下肢血管，血流变慢，加上妊娠其他因素，较易引起下肢血管内血栓形成，血栓一旦形成，就随时有可能脱落阻塞肺血管。有过下肢血管栓塞病史的妇女，当然是肺栓塞的易患人群，再次妊娠风险那就大大提高。

面对曾经有过下肢多次血栓栓塞又是完全性前置胎盘的患者，一旦出现胎盘早期剥离，就会大出血而威胁母子的生命，需尽快手术。但其中核心问题之一，患者会不会同时有新的血栓形成，如果有的话，那术中随时会因肺栓塞出现危险，甚至死在手术台上。医师们进退两难，面对眼前的事实，做医师的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只能尽责，别无他求。

组织全院专家会诊是必须的，围绕该孕妇原来在腹腔血管的滤器上有没有新的血栓，展开了热烈讨论。首选肯定是做B超，但是孕妇在妊娠时因增大的子宫和胎儿，B超检查很可能显示不清，可靠性差。退而求其次，做磁共振吧？患者血管内有金属滤器，不能做磁共振。唯一要明确有无新的血栓形成，只能做CT或血管造影，然而CT或血管造影中的射线对一个才32周的胎儿一定会有不小的影响。这种“混乱”的状况让医生怎么办？！是要孩子还是要先救那可怜的孕妇？

中国那句古话说得真好，女人生孩子，一只脚踏在地狱，一只脚踏在人间。现代医疗水平虽然改变了许多女人的命运，但“死神”依旧在产妇生产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徘徊。只是，现代女人比古代女人幸运，她的身边不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接生婆”，而是掌握着现代医学技能的产科医生，还有随叫随到的各路专家。正是这群人紧紧围着产妇，用尽心思、花尽力气不让死神有可乘之机，但生育过程的凶险却从未因为医学的进步而有丝毫的削弱。

某市某三甲医院产妇死亡事件，就是让许许多多的老百姓都认识了“主动脉夹层”的可怕，也让许许多多的医生不会再轻易忽视这一凶险疾病之前的蛛丝马迹。而我今天这篇文章的目的，也是希望我的读者以及你们的朋友们，真正地懂得生育过程的风险，尽最大努力在完成人类神圣使命的同时，保全自己爱人的安全。也同时叮嘱每一位同仁，医学还有太多的未知，医疗还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我们无法保证100%的成功，但一定要保证尽100%的努力。

如果有爱，别把自己的女人只当作生子的工具！如果有爱，别让已经忙得透不过气来的产科医师去承担那本不该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