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晶屑裂光
破败的工厂里，陆昭的拇指沟壑里嵌着晶屑。那些幽蓝的碎芒在暗处会呼吸般明灭，像坠入血肉的星尘，如梦似幻。火晶分拣坊的监工笑谈过，尘民的手只配触摸这种末等残渣——人字九品，碎如齑粉。
晨雾还未散尽时，十六道铸铁闸门同时升起。陆昭的工位在丙字七号台，面前是三尺见方的精铁网筛，网眼细得能滤出月光。倒矿渣的闸口每隔半刻钟轰鸣一次，那些裹着晶屑的碎石便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铁网上撞出蓝紫色的火花。每筛够足足十斤矿渣，晶屑收集筒却只会发出蟾蜍般的咕噜声，吐出半粒粟米大小的劣质火晶——那是尘民区唯一的合法能源配给。
“嘿！小陆，今日是双纹晶。“隔壁工位的瘸腿老赵突然压低声音。陆昭瞥见矿渣里掺杂着螺旋状晶脉，这是天火城冶炼“地字三品“火晶的副产品。他不动声色地将铁筛倾斜十五度——这是尘民工匠摸索出的最佳角度，能让珍贵的中等晶屑滑入暗槽。暗槽底部铺着母亲生前绣的苎麻帕子，帕角浸满晶毒的黑血早已板结成壳。
监工似乎察觉了什么，锋利的晶骨鞭抽在生铁支架上：“丙七！你的筛选率低了！快快快！！！“
陆昭的脊背绷成一张弓，那道背影充满了萧瑟。他当然知道今日收成少了三成——暗槽里藏着给妹妹制药的月长石晶粉--这些淡紫色碎屑能暂时压制晶毒，使用者的虹膜却会逐渐石化。昨夜小满的左眼已经蒙上白翳，脆的像玻璃，又像结冰的湖面。
午时的钟声裹着晶尘飘来时，陆昭在一座座矿渣堆里发现了青铜齿轮。半个巴掌大的残片布满铜绿，齿纹间却残留着金色涂层——这是《三火禁令》明令禁止的冶金工艺。更诡异的是齿轮中央蚀刻的图案：三个交叠的圆环，正是妹妹咳血时在地上画过的三角符号的变体。
“啪！“
老赵的陶碗突然坠地，他的眼睛瞪大，老矿工向来麻木的眼睛死死盯着齿轮，浑浊的眼球里泛起血丝。陆昭还没来得及藏起残片，就听见坊外传来晶兽的嘶吼。
八匹通体幽蓝的晶甲驹破雾而来，蹄铁在石板路上凿出冰花。金纹车厢里伸出一只戴着晶丝手套的手，随意弹落半截燃着的火晶烟卷。烟头滚到陆昭脚边，点燃了他打了无数个个补丁的裤脚。
“让开！下等人！撞死活该的！“车夫的鞭梢扫过陆昭耳际，卷走了老赵藏在怀里的黑面包。但运晶车驶过第三条街口时突然倾斜——陆昭瞳孔骤缩，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那个从车厢暗格滚落的描金话本。
《云间焰舞集》，一看就是贵族小姐们最爱的俗艳故事。但书页翻开的刹那，陆昭的血液凝固了。那些烫金花纹间竟藏着《禹工开物》的残章！他亲眼看见“火精提纯法“五个古体字在晶尘中一闪而逝。
运晶车的轮轴碾过积水潭，失控冲向正在捡晶屑的学童，人群的尖叫炸裂耳膜。陆昭扑出去时，后腰撞上晶石车辕，断裂的肋骨仿佛扎进了肺叶。他抱着孩童滚进臭水沟的瞬间，无意间瞥见车厢底部暗门洞开，更多书页雪片般纷飞。
“我的儿啊！“
妇人嘶哑的哭嚎刺破烟尘。陆昭从污水里捞起个蓝布书包，里面浸透的《千字文》正在晶毒侵蚀下腐烂。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二十年前的尘民学堂也有这样的书声，直到巡火卫用晶焰烧穿了学堂的横梁。
暮色染红矿渣堆时，陆昭在尸体手中发现了半页残纸。死去的货郎五指紧扣，指甲缝里嵌着《云间焰舞集》的扉页。借着晶屑的微光，他看清了夹在艳情诗句间的古篆：
“火精者，地肺之息也。三转其形，可化瘴为明……“
残页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三角符号。陆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个符号与他七岁那年见过的完全相同。当时母亲被晶弩射穿胸膛，血泊里也浮着同样的光纹。
“这是要灭口的。“
老赵的声音在坟场响起时，如同阴暗中的厉鬼。陆昭正用晶屑刀雕刻陶棺。按照尘民暗规，横死者棺内必须刻《往生咒》，但此刻他的刻刀正划过一组古怪的算筹符号。
“你看得懂《火脉歌诀》？“老赵的独眼在月光下泛黄。老人枯槁的手指抚过陶棺内壁，那里刻着：
“坤位三转，离火生烟。戌时掘地七尺，可见往圣遗篇。“
陆昭的刻刀顿了顿。这些符号他在父亲战残的腿甲上见过，那些被血污覆盖的划痕，此刻在月光下与陶棺产生共鸣。
“你干什么~”
老赵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灼痕——那是由九个三角符号组成的环形烙印。
“他们烧了冶铁坊，却烧不毁这里。“老人指甲抠进烙印，黑血顺着皱纹流成河图洛书的纹样，“齿轮残片在月圆之夜会指向断碑陵，但你要小心血晶傀儡……“
巡夜人的梆子声打断了低语。陆昭将青铜齿轮藏进陶棺夹层时，摸到了冰凉的金属链条——那是货郎尸体上缠着的晶矿镣铐，锁眼处刻着天火城巡火司的徽记。
子时的更鼓敲响时，陆昭在窗缝里瞥见了石化过程。小满蜷缩在火晶余温烘烤的草席上，左眼白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月长石晶粉在陶碗里发出滋滋声，碗底沉淀着血丝状的黑色晶脉。
“哥，我听见地底下有人在敲打青铜器。“小满的嘴角渗出血晶渣，手指在地面画出交织的圆与三角，“他们说…火精要醒了……“
陆昭握紧妹妹逐渐僵硬的手。她的指甲正在晶化，触感像冰冷的黑曜石。药杵突然从桌面滚落，砸碎了昨夜藏的月长石晶粉。紫雾升腾的刹那，陆昭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陶罐表面扭曲——那影子头顶悬浮着三个燃烧的圆环。
窗外传来晶甲驹的嘶鸣，比白昼那辆更急促。陆昭吹灭油灯时，瞥见对街屋顶掠过一道黑影，那人的右臂反射着青铜冷光。陆昭的目光猛然汇聚。
陆昭，危！！！
世界观补充·火晶九品
天火遗族将火晶分为天、地、人三等，每等细分三级。尘民仅允许接触“人字末品“碎屑，完整火晶触摸即死。但《禹工开物》记载，七粒末品晶屑按星图排列，可释放媲美“地字级“的能量，这正是贵族恐惧的技术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