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二月,我们与试卷的博弈

图书馆的暖气发出低沉的嗡鸣,林逸将冻得发红的手指蜷缩在毛衣袖口里,面前摊开的《操作系统原理》已经连续翻了三小时未曾翻页,窗外的梧桐树枝上积着前夜的薄雪,偶尔被风拂落时便在玻璃窗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隐喻。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进程调度算法的推导步骤,页边空白处却画满了无意识的涂鸦——扭曲的时间轴、分岔的箭头、反复描粗的问号,暴露出平静表面下汹涌的焦虑。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七十二小时,而他的复习进度却像窗外那些被积雪压弯的枝条,随时可能崩断。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母亲发来的消息在锁屏界面跳动:“你表哥说银监局今年招考提前了“,这行字像根细针,将他好不容易聚拢的注意力戳得粉碎。风逸从身后经过时往他桌上丢了罐热咖啡,铝罐底部在木质桌面上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水渍,他抬头看见好友眼底同样浓重的青黑,以及夹在腋下那本被荧光笔涂得五彩斑斓的《财政学导论》,书页间露出十几张便签纸的边角,像朵病态盛开的花。

教学楼三层的阶梯教室灯火通明,许墨轩老师正在黑板上推导麦克斯韦方程组,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让后排的宇航猛地惊醒,他抹掉嘴角的口水,发现自己在《电磁场理论》的笔记上画满了无意义的螺旋线。前排的静怡脊背挺得笔直,发梢随着记笔记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株不肯向风雪低头的芦苇,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她正在草稿纸上反复写着同一道题的解题步骤,字迹越来越重,最后划破纸面。窗外的雪忽然下大了,鹅毛般的雪片扑向玻璃,将室内映照得愈发惨白,这场景让许嵩阳老师放下粉笔,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四十张憔悴的面孔:“这是你们大学时代最后一个期末考。“他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十二年前我也坐在这个教室,在考卷上解错了最关键的三重积分。“没有人笑,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是某种集体无意识的祷告。

药理学实验室里,周婉清老师正在清点期末实验考核的器材,培养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江景盯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昨天熬夜到凌晨三点的后遗症让他连移液枪都拿不稳,滴在试纸上的试剂晕开成不规则的形状,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思绪。谶戤魁梧突然打翻了染色剂,紫红色的液体在实验台上蔓延,她愣了两秒突然开始无声地流泪,这反常的举动让整个实验室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离心机仍在不知疲倦地旋转。周老师走过来,用纱布按住那片刺目的红:“去年有个学生在期末考前夕把实验室烧了。“她平静地说,“现在他在哈佛医学院读博。“没人接话,但移液枪的咔嗒声重新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加坚定。

学生活动中心的通宵自习室挤满了人,空气浑浊得能看见漂浮的尘埃。雨桐面前摊着六本打开的参考书,电脑屏幕上同时显示着三个文档窗口,她的指尖在键盘和书页间来回切换,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某种机械的抽搐。婉清突然把脸埋进《英美文学史》里,书本传出闷闷的抽泣声,她昨天刚收到 dream company的拒信,今天又发现漏复习了整整一章的浪漫主义诗歌特征。角落里,沐风和言许正在用平板电脑看某位网红讲师冲刺班的录播视频,屏幕荧光在他们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像两个熬夜过度的幽灵。“我要是挂科,“沐风突然说,“我爸会停掉我所有信用卡。“言许没有抬头,只是把进度条又拖回了二十分钟前:“我要是挂科,就得回那个十八线小县城继承五金店。“

凌晨四点半,宿舍楼的灯光在雪夜里连成一条颤抖的星河。林逸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算法公式的录音,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几乎要盖过音频内容。手机突然震动,是风逸发来的照片——图书馆门前的梧桐树下,几个雪人戴着用准考证折的帽子,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显得既滑稽又悲壮。他想起大一第一次期末考前夜,整个寝室挤在阳台上对着流星雨许愿的场景,当时他们相信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现在他们知道了,努力不过是入场券,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考场上,翻动试卷的声音如潮水般起伏。陈泽坤老师在过道间巡视,皮鞋与地胶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风逸的笔尖在计算题第三问处停滞不前,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试卷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他瞥见前排林逸正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后颈的脊椎骨突出得像是要刺破皮肤。窗外的梧桐树枝突然折断,积雪砸在地上的闷响让半个考场的人抬起了头。监考的赵梦琪老师轻轻敲了敲讲台:“同学们,还有三十分钟。“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锋利的冰锥刺进每个人的鼓膜。静怡突然举手要求换草稿纸,递过去的纸张上满是可疑的湿痕,没人知道那是汗水还是泪水。当时钟指向最后一分钟,整个教室只剩下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像四十只春蚕在同时啃食桑叶,也像梧桐树的枯叶在风中最后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