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各回各家

赵宏面如死灰,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张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是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张辅淡然开口:“慢着。”

赵宏眼中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哑声问道:“张大人,是……是您愿为我说句情面么?”

詹徽亦开口道:“张百户可是另有处置之意?”

张辅道:“在下不过一锦衣卫百户,岂敢干预上官之断?”

顿了顿,他抬眸望向詹徽,语气不疾不徐:

“但此人,乃我与司徒千户破案中所得,涉案重大,理应入诏狱,由锦衣卫亲审。”

詹徽闻言,神色不动,只一笑:“——那是自然。”

他回首一挥手,冷声道:

“押入成都府诏狱,听锦衣卫发落。”

赵宏彻底绝望,被拖走前仍回首大喊:

“张辅!你这毒心小人——你不得好死!!”

赵宏被人拖出庭外,脚步乱蹬,声嘶力竭地怒骂渐行渐远。

堂内,却已变了气象。

那一声“压入诏狱”,仿佛一锤击在众商贾心头。他们这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方才叫嚣作证、附势声援,全落在了张辅的眼中。

尚方宝剑,诏狱重臣。

只要他一句话——他们这些漂泊四方的下户商人,谁能保得性命?

忽然,一人快步冲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商贾,双手颤颤地捧着一张银票,满脸堆笑:

“张大人,草民愚笨,方才多有冒犯,今得大人护命之恩,草民感激涕零!这是区区一千两薄礼,大人笑纳——”

话未说完,票子已要塞入张辅手中。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上。

“这是五百两,虽不丰厚,也是心意。”

“草民八百两,愿为大人祈福!”

“张大人!求收下一点心意,给小人一线生机!”

顷刻之间,银票如雪片般堆来,竟有几张从张辅手中滑落,飘落地上,堂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金臭的腻人气息。

张辅眉头一紧,猛然喝道:

“——放肆!”

“钦差大人在场!你们竟敢当堂行贿,视朝廷律法为何物?!”

声落如铁,四座皆惊。

堂中众人噤若寒蝉,连气息都不敢出一丝。

有商人本欲俯身捡起落地银票,手指刚触地,便猛然一缩,如触雷霆,不敢再动。

张辅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众人,冷声道:

“本官奉命查案,不受银、不听私,胆敢再犯者,立刻发落诏狱。”

无人应声。

风过庭堂,落针可闻。

张辅冷声一喝:

“拿着你们的钱,快滚。”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寒意。

商人们如蒙大赦,连忙低头弯腰,将银票一一拾起,步履匆匆,鱼贯而出。再无一人敢多言半句。

有人走出门槛时,悄然回首,躬身一礼,目光复杂;也有人只是惶然低头,逃命一般溜出宅门。

堂中渐归寂静。

詹徽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动,语气含笑:

“张百户倒是心善。”

张辅拱手,不卑不亢:

“惩恶不假慈悲,惜命不失人理。”

此地虽地处蜀中要道,市井繁盛,然终究只是边地小镇,未设县衙,政教俱缓。许拱辰仗着几分家资门第,自称士绅,本可为民立法、解难、修桥补路。可惜此人表里不一,外貌谦和,实则贪婪阴鸷,终沦为一方之“土皇帝”。

商人求利,蝇营狗苟;为保生计,趋炎附势,亦属无奈。张辅对此,未曾责怪。

“若此事换作发生在苏州、应天,哼——我定要将他们一并缉拿,逐一问罪。”张辅心中冷语。

事情既定,局势渐平,众人各自散去。

詹徽命人清点寿礼所收之财,堆积如山,其间不乏借机行贿、阿附权贵之徒。张辅早早遣散商贾,正是顾虑此辈,留之只怕日后受累,难逃勾连之罪。

此刻,他忽道:“辛将军,咱那发财树可还在?别忘了,那是一百两银子的本钱。”

辛诚点头,将那株盆景从角落拎出。张辅本是用来讨好许拱辰,用作入席的敲门砖,可如今酒无好酒、饭无好饭,自然没必要白白留物于人。

此行收获,不止于一剑一树,尚有那枚藏于许拱辰手中的铃铛。其构造诡异,声引神智,张辅暗记于心。所幸詹徽未曾提及此物,倒省了一段麻烦。

三人回至客栈,卸下血迹斑斑的锦衣华服。布料虽好,却已污秽不堪,张辅嫌弃地扔至门外,恰有乞者经过,便顺势赠去——权作济贫。

司徒顷推门而入,带来一语:“尚书大人今晚设宴醉仙楼,请你我共席。”

张辅正在穿鞋,闻言淡淡道:“你未替我辞却?”

“辞了。但大人言:此行与我们顺路,不容推托。”

“顺路?”张辅起身,眉头微皱,“难道他也在查景川侯?”

“应当如此。只是眼下明处已有蒋瓛督办,暗中又有你查探,陛下再遣钦差,是不是显得……过多?”

张辅未答,只看了眼角落中放着的宝剑,缓声对辛诚道:

“将军莫要再看,此剑的确是尚方所赐。”

辛诚神情微赧,拱手道:“公子莫怪。末将原是草莽之人,被将军收编以来,便从未见过这等尊贵之物。”

司徒顷在一旁打趣:“怪不得你这一路上都认不出这是尚方宝剑。乡野出身,没见过世面,也属正常。”

辛诚倒未恼怒,反而点头承认:“这一点,的确不如你们锦衣卫出身的‘鹰犬’。”

两人言语相刺,火药味隐隐。张辅看着他们拌嘴,轻叹一声——

这一程行来,两人素不相顺。

辛诚心中颇有芥蒂,因司徒顷强占护卫公子之职,自觉威权受夺,又恰恨锦衣卫冷酷无情。

张辅曾问他:“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看身为锦衣卫的我?”

辛诚答不出来,只摇了摇头。

而司徒顷则更为直接,他不喜北平人,亦说不清缘由。镇抚司出身者,大多如此。

张辅对此,也未细问。

毕竟——路长人远,慢慢走,总有一日,两人会各自明白彼此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