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郡,少俊城外。
暑气刚消,秋风半卷起纸灰,打着旋儿掠过两座并立的坟头。
“今日是二老的忌日,三年守孝期已过,这是孩儿最后一次来看二老。”陈秋喉头哽咽,指尖摩撒碑上未被苔藓完全覆盖的“陈振岳”,“江瑶”字样。酸涩涌上鼻腔。
爹娘死后他便投靠了远在郡外的结义叔伯家,三年来叔伯对他很好,衣食住行都不用他考虑,所有的一切被武凌峰安排的非常周到。
也是这三年他学会了识字,从最初歪歪扭扭的笔画,到如今能顺畅地阅读那些陈旧的古籍,固然有陈秋的努力,可武凌峰的付出更不可忽视。
如今他已十三岁了,个子不算高,站在人群里也不怎么显眼。好在身形挺拔,宽肩窄腰,比例恰到好处,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和气。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陈秋对着父母坟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最后将三炷清香插入香炉,青烟袅袅升起,恍惚间,父母慈祥和善的面容在烟中若隐若现。
少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亲手打理的衣冠冢,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而这山下,便是少俊城,南天郡最偏远的一城之一。
幸好有武伯照顾,他生活过的很好,也交了一些朋友商贩,日子难得安稳下来。
不过,陈秋也清楚,少俊城里像他这般年纪的年轻人,大多已投身各山头的宗门。如今的宗门,早就不是以前那般固步自封,都找出了适合自身的发展模式。
但有一点倒是共通的:各宗门都会在所在郡内,招收孩童加以培养。天赋较高者,会被留在宗门重点栽培。
若能跻身宗门核心,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家人也能跟着沾光。
即便天赋平平,只要在宗门里机灵,会来事,多和执事长老融洽相处,即便下山,也能谋得一份差事,在宗门旗下产业里做事,每月还有俸银可拿。
实在没什么天赋的,便只能下山学门手艺,像打铁,木工之类,好歹能混口饭吃。
陈秋虽明白其中门道,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同龄人大都踏上了这条求道之路,他自然也渴望找一个宗门。然而,他已年满十三,在修仙者眼中,这年纪已属第三档。
十岁到十五岁这个阶段,对于修炼而言已有些迟滞。但陈秋不愿轻言放弃。
好在武伯人脉颇广,少俊城有不少产业都与崇渊阁有关联。只要有武凌峰的推荐信,卖个人情应是没问题,陈秋留在崇渊阁便有几分把握。
况且,他二姐早就在崇渊阁,前两个月回来时,还想带陈秋一同前往,怎奈武凌峰始终不肯松口。
“他爹娘就剩这么个独苗了,我不能让他去冒风险,你就别在劝我了!”父女俩为此关系都僵了起来。
陈秋寻思着,当务之急是要说服武伯。他觉得武伯定会松口,毕竟自己心里也想去,这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自己态度坚决些,或许能打动武伯。
不多时陈秋便回到了城东口。城门高大雄壮,青石垒砌的墙体刻满栩栩如生的人物浮雕。
城门内外人声鼎沸,有挑担推车的小贩,也有身着各色道袍,驾驭法器凌空穿梭的修士,仙凡混杂,热闹非凡。
陈秋刚靠近,一个面生的守卫直接横过长枪,嗓门子颇高:“站~~住!离远点!”
这是例行盘查的规矩,可陈秋不是找他的自然也不在乎。
“哎,老张,别吓着孩子!”旁边两个熟面孔的守卫连忙开口解围。
留着络腮胡,外号“胡子”的守卫摸着脑袋打趣:“小陈,今儿去哪了这是?找谁玩去了?”
另一个瘦高个儿,刚当了爹,一看心情不错,也笑着问:“对啊,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有心事??”
还真有,陈秋笑了笑。他在少俊城也算“有名”都知道他是被武凌峰收养的孩子。
正因此事,武凌峰更加被人尊敬。隐隐有了立庙的迹象…
“胡子哥,守孝期满了,我上山看看爹娘!”陈秋声音平静。
“唉,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小陈就长大了啊!”瘦高个守卫闻言,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小陈啊,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以后没准就是咱们少俊城,城主喽!”这三人是真关心他,都是当了爹的人,对陈秋这种童子,自然容易生出好感。
“嘿嘿,谢几位大哥,我都记下了。”陈秋感激地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个半旧的储物袋。
他掏出那几腚钱:“我身上就这点心意,请三位大哥喝口薄酒吧。”
“小兄弟,使不得!平日里你也帮俺们不少忙,咋能收你的钱?”但陈秋执意要给,推让一番,三人终究拗不过,收了下来。
陈秋心中微暖,又寒暄几句,告别几人,穿过青铜色的巨大城门。
城内街道陈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脚步轻快,很快城主府那巍峨的建筑便映入眼帘。
飞檐斗拱,气派非凡,檐角悬挂的铜铃在微风中叮叮作响。门前卫兵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寒光慑人,与城门口的守卫截然不同。
陈秋与门口卫兵熟稔地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踏入府中。
他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屋内陈设简单整洁。陈秋迅速收拾好行囊。武凌峰为他准备的东西他从来都是只使用从不私藏,所以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很少,也就一只碗两件衣服,便整理好了。
收拾妥当后,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武凌峰所在的书房走去,心里还盘算着该如何与武伯商量去崇渊阁一事。
一路上,陈秋脑子一片混乱,他也不舍得离开,就算是为了报答武伯的恩情,可自己对修仙这事早就被勾起了渴望,在心里也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庭院深深,楼阁重重,青石小径蜿蜒曲折。绕过几处回廊后,陈秋最终停在一座清幽小院前。“咚咚”扣手敲门,门内探出一人,见是他,那人忙恭敬开门。
只见院中有个书房,此刻书房门窗紧闭,隐隐有灵气波动逸散而出。
来到书房门前,陈秋定了定神,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笃笃笃”,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进吧!”一个略显疲惫却沉稳的声音传出。
“怎么武伯今日怎如此疲惫,发生什么事了?”
书房内,一位身着金边梨白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凝眉沉思,此男子正是少俊城主武凌峰。
“武伯。”陈秋恭敬地唤了一声,走上前去,躬身行礼。
他闻声转身,目光落在陈秋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见他低着个头,迟迟没放下手,也看出了他此番前来必有事。
坐回主坐,武凌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静静地看着陈秋,问道:“行了,秋儿看你这样,有事吧?”
“哈哈,哪能啊!武伯伯……我这不想你了吗?”陈秋干笑两声,殷勤地跑过去为武凌峰捶起了肩膀。
见此武凌峰微微挑眉,嘴角轻微上扬,直接享受了起来:“你说咱们爷俩儿,能藏什么事,你别弯弯绕绕了。秋儿,你呀实诚!心里藏不住事儿,直说吧。”
陈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更加卖力:“其实……”陈秋弯腰脑袋凑到武凌峰耳边。
“什么?”
“武伯伯,我跟您直说了……我还是想去崇渊阁修仙。我知道您一直疼我,舍不得我去吃苦冒险,我也特别舍不得您,这些年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无以为报……”一口气说完,陈秋忐忑后退半步,然而预想中的呵斥并没有传来。
“呵呵,怎么?你和你姐串通一气?”武凌峰也没生气,只是让陈秋坐在自己对面。神情严肃起来:“秋儿,我并非气你,不愿让你离开。这一途远非你所能想象。那是一条布满人血的道路,荆棘丛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我是怕你经受不住诱惑,并非阻拦你追求梦想,你爹曾经也是修仙之人,最后即便是隐退…不还是……”
武凌峰及时打住,不再多说,只是让陈秋回去考虑,若是他还想去,武凌峰也不再阻拦。
无奈,陈秋只得听从武凌峰的话,怀着忐忑又纠结的心情回到自己房中。
一踏入房间,他便瘫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真的认真思考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去崇渊阁,就算去了也有可能只是个杂役,还不如出去折腾。
可想到自己父亲的曾经,他就已经有了决定。这一夜,陈秋辗转反侧,注定难以入眠。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台,他缓缓睁开眼睛,陈秋迅速起身,简单洗漱后,便匆匆赶到了武凌峰的书房。
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武伯……”
武凌峰正坐在书桌前,处理文书。看到陈秋进来,武凌峰放下手中的文书,抬头看着他。武凌峰看了陈秋许久,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犹豫。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坚定不移的决心。
“唉……既然你心意已决,为“父”也不再阻拦。”武凌峰缓缓说道:“但你要记住,要是遇到麻烦就赶紧回来!”
“我记住了,武伯。”陈秋连忙说道。
武凌峰转身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函,递给陈秋:“这是我给崇渊阁故交邱尘写的推荐信。邱尘与我曾有过一段渊源,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应会对你多加关照。但进了崇渊阁,一切还得靠你自己,我还会给你姐写封书信让她等你!”
陈秋一喜,接过推荐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此事落罢,陈秋才想起来什么,关切地问道:“对了,武伯,您这几日似乎格外疲惫,可是发生了什么?”
“前日收到崇渊阁密报。”武凌峰掀开于图,露出下方几处标记:“三日前,崇渊阁有弟子在采药途中发现护宗法阵出现裂痕,并且多位弟子被攻击……”
“可是,这和武伯有什么关系?”陈秋疑问道。
“因为,少俊城郡内就是崇渊阁辖地,我得知消息后自然多上心!”随即他,话锋一转:“如此,你过些日子再坐马车走吧!安全些!”
陈秋明白武凌峰是为自己着想,自是听他安排:“好吧,武伯,我听您的。”
接下来的几日,陈秋虽表面上听从武凌峰的安排,耐心等待,但内心却始终牵挂着崇渊阁的状况。
生怕因为这事,不在对外招收弟子。
他时不时向武凌峰打听消息,然而得到的回应大多是情况依旧不明朗,崇渊阁正在全力排查护宗法阵裂痕的原因以及调查攻击弟子的势力。
终于,在苦等了三日后,武凌峰告知陈秋,局势稍有缓和,已安排好了一辆坚固的马车,护送他前往崇渊阁。
出发当天,天色微亮,一辆崭新的马车停在城主府口,车身朴素却擦拭得极为干净。车夫是个身材魁梧,肩膀十分宽厚,一副核善面相的中年男子。
据说他技术可靠,且从小学武,功夫身手不凡。路上也能保护陈秋。
武凌峰亲自将陈秋送到马车前,再次叮嘱道:“秋儿,这一路上你务必听从,大傻车夫的安排,不可擅自行动。到了崇渊阁,将推荐信交给邱尘长老,便安心修行,莫要再为这里的事操心。”
陈秋看着武凌峰,心中满是不舍,不由伤感起来,双眼也微微泛红:“武伯,您放心吧,我都记住了。您也要多保重身体,等我在崇渊阁有所成就,定会回来报答您。”
武凌峰微微点头,欣慰地拍了拍陈秋的肩膀:“行了快上车吧,一路顺风。”
陈秋登上车,车厢宽敞,一侧还整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细布衣裳。
他拿起衣服,发现下面还压着几锭沉甸甸的银子。以及备好的吃食,又是很周到,非常符合武凌峰的谨慎性格。
陈秋掀开窗帘,朝着武凌峰挥手告别。马车车轮启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陈秋透过车窗,看着武凌峰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强忍着没流泪。
毕竟实实在在地招呼了自己三年,不可能没感情,那时候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感情分量极重。
路上他小心翼翼脱下旧衣,内衬上是母亲亲手绣的“双凤衔枝”纹样依旧清晰。换上新衣,布料柔软舒适,尺寸竟也颇为合身。
陈秋换完衣服,陈秋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抵达南城门口。守卫见是城主府车驾,也选择放行立即选择放行。
这一路的闸口都没有人盘问,陈秋不得不感叹,这城主府的马车就是比商户用车方便,对外根本就是个身份彰显。
另一边,城主府书房内,武凌峰负手立于窗前:“跟上去,以后暗中护着,非生死关头,不得现身……
“是!”那人领命,身形一晃,自窗口飞身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