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哑巴也能看懂剑气流

归宗次日辰时三刻,陆寒推开藏书阁朱漆木门时,额角还沾着晨露。

他昨夜几乎未眠。

庙外那道幽冥纹袖口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更令他心焦的是体内剑意,自那日在悬崖边被唤醒后,便如活物般在经脉里乱窜,昨夜竟在睡梦中震裂了半床棉絮。

“找上古剑意的旧闻。”

他对着守阁弟子报出需求时,喉结动了动。

那弟子翻着登记册的手突然顿住:“陆师兄要查的...可是三百年前那桩剑冢血案?”

话音未落,陆寒后颈的寒毛便竖了起来。

他分明只说“上古剑意”,这弟子却直接关联到血案,看来宗内早有隐秘流传。

绕过三层《丹道要诀》《御兽精要》,再穿过两排积灰的《阵图残卷》,陆寒在最里间的竹架前停住。

檀香混着旧纸味钻进鼻腔,他刚要抽一本《古修剑录》,忽闻石板地传来细碎的“沙沙”声。

循声望去,角落蜷着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

他膝头搭着块破布,正用炭笔在地上画着什么。

那线条弯弯曲曲,时而如游龙摆尾,时而似寒梅破雪,竟是剑气游走的轨迹图!

更奇的是,有些轨迹陆寒从未在任何典籍里见过,倒像...像他昨夜梦中,那柄悬在虚空中的古剑所化的光痕。

“你在干嘛?”

陆寒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

少年猛地抬头,眼尾沾着炭灰,见是他,手指便往喉咙上一比。

竟是个哑巴。

陆寒这才想起,藏书阁确实有个小哑巴杂役,平时总缩在角落擦书,他从前路过只当是个寻常孩童,此刻再看,少年眼瞳里映着地上的轨迹,竟泛着星子般的光。

哑巴见他不走,又低头画了起来。

炭笔尖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这次的轨迹更复杂了,其中一道竟与陆寒昨夜震裂棉絮的剑意走向分毫不差!

他心头剧震,刚要开口,守阁弟子的喊声响了:“陆师兄!你要的书找齐了,在一层案几上!”

哑巴的手倏地缩回袖中,炭笔“啪”地掉在地上。

他抬头望了陆寒一眼,目光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低头用鞋尖抹掉半幅轨迹,捡起炭笔缩进更暗的角落。

陆寒盯着那被抹乱的痕迹,喉间发紧。

这孩子,怕不是能“看”见剑气?

日头移过飞檐时,陆寒抱着一摞书往住处走。

竹册压得他手腕发酸,却抵不过心中翻涌的震撼:《古修剑录》里只字未提“上古剑灵”,反倒是《玄门秘辛》残页记载,三百年前有剑修因“逆天之剑”入魔,血洗剑冢后不知所踪。

更奇的是《护道者手札》里夹着张泛黄的绢帛,上面画的剑纹,与他体内剑意共鸣时的纹路一模一样。

“陆寒。”

低沉的唤声从身后传来。

陆寒转身,见青阳子立在银杏树下,道袍被风掀起一角,平时总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此刻竟有几缕散在肩前。

这位玄天宗长老极少在白日召见外门弟子,陆寒心头一跳,跟着他进了偏殿。

“你的剑意,越来越不稳定了。”

青阳子关上门,声音像浸在冰里。

他抬手按在陆寒腕间,陆寒只觉一股温厚内息涌进经脉,可那剑意却如受了惊的小兽,“唰”地窜到丹田,撞得他闷哼一声。

青阳子收回手,掌心竟沁出冷汗:“昨日在破庙,你为救苏璃强行催发剑意,现在它开始反噬了。”

陆寒想起昨夜震裂的棉絮,喉结动了动:“那...如何控制?”

青阳子转身从檀木柜里取出一卷羊皮卷,卷角已经磨损,却用金漆补过:“这是《问剑十三式》残篇,我在祖师堂梁上找到的。

当年护道者一脉便是用此功镇压过逆剑,或许能...镇住你体内的东西。”他将残卷递过来时,陆寒触到卷身微烫,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蠕动。

“为何帮我?”

陆寒盯着残卷上“问剑”二字,突然开口。

青阳子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目光穿过窗纸落在院中的银杏叶上:“三百年前,护道者最后一人抱着逆剑跳入岩浆时,说过‘它会再醒,那时...会有个带着铁匠炉火星的孩子’。”

他转头看向陆寒,眼角的皱纹里泛着光。

“你掌心的茧子,和当年那孩子握铁锤的痕迹,一模一样。”

陆寒猛地攥紧残卷。

他想起自己在铁匠铺长大,每日握铁锤的手确实起茧,想起悬崖边那女子说的“上古剑灵的魂”,此刻残卷上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竟与铁匠铺里烧红的铁水有几分相似。

“谢长老。”

他低头行礼时,发顶的碎发扫过残卷,听见青阳子轻声补了句:“今夜莫要贪练,先看卷首的‘守心诀’。”

暮色漫上飞檐时,陆寒抱着残卷往回走。

路过藏书阁时,道旁的老槐叶突然“沙沙”作响。

有什么扯住了他的衣角。

低头一看,小哑巴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指死死攥着他的青布裤脚,另一只手往前方树影里指。

陆寒顺着方向望去。

月光下,两棵古柏的阴影里站着两人,左边那个腰悬执法长老令牌,正是玄阳子。

右边的穿玄色道袍,袖口绣着金线云纹——是周衡!

两人头碰头说着什么,玄阳子的手时不时往陆寒的住处方向指,周衡的嘴角则勾着冷笑,在夜色里像条吐信的蛇。

哑巴松开手,蹲在地上用炭笔快速划拉。

陆寒凑过去,见青石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监视”。

他后颈的寒毛又竖了起来。

前日在破庙,玄阳子派去查探的弟子欲言又止;昨日归宗时,周衡明明该在演武场,却出现在山门口“巧合”遇见他们。

原来从那时起,这两人就在盯着他!

“谢了。”

陆寒蹲下身,轻声说。

哑巴抬头冲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然后转身往藏书阁跑,发顶的碎发被夜风吹得乱颤,倒像只急着回巢的小雀。

回到房间时,月光已爬上窗棂。

陆寒关紧门,将残卷铺在案上。

卷首“问剑十三式”五个古篆泛着暗金光泽,他刚要翻开,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

是玄阳子的方向。

他指尖顿了顿,终究还是掀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个持剑的人影,脚下踩着七颗星,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第一式·问天:以心为剑,以月为锋,引天地气入剑脊...”

案头的烛火突然晃了晃,灯花“啪”地炸开。

陆寒望着残卷上的剑影,只觉体内剑意又开始躁动,像是在回应这卷中沉睡的什么。

他握紧拳头,掌心的茧子蹭过残卷边缘,竟有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极了铁匠铺里,他第一次握住烧红的铁锤时,师父说的那句话:“别怕烫,这是铁在认主。”

窗外,玄阳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陆寒吹灭蜡烛,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残卷上投下银边。

他摸着卷上的剑纹,忽然想起小哑巴画的轨迹,想起青阳子说的“守心诀”,想起苏璃递来烤红薯时掌心的温度。

今夜,该试试了。

月光在窗纸上漫成银河时,陆寒将《问剑十三式》残卷平铺在床沿。

卷首“守心诀”三个古篆在夜色里泛着幽光,他指尖抚过那些被金漆补过的卷角,喉结动了动。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体内那团乱撞的剑意,或许能被驯成温火。

盘膝坐定,他按卷中要诀将意识沉入丹田。

果然,那团总爱横冲直撞的剑意不再暴躁,反而在识海里轻轻颤了颤,像被挠到痒处的幼兽。

陆寒心头一松,试着用内息引着它沿“问天”式轨迹流转:“以心为剑,以月为锋”,他默念着,窗外的月光仿佛顺着眼睫渗进经脉,将剑意裹成一缕银线。

当银线掠过膻中穴时,他突然闷哼一声。

那缕剑意竟主动缠上他的内息,像藤蔓攀竹般缓缓攀升。

额角渗出薄汗,他却想起铁匠铺师父的话:“锻铁要顺着火候走”,于是放缓呼吸,任由剑意顺着残卷脉络游走。

第一式收尾时,他睁开眼,眼底有星芒闪过:“原来如此......不是压制,是引导。”

从前被撞得生疼的经脉此刻像被温酒熨过,他这才明白,自己总想着“镇住”剑意,倒像用铁钳硬夹烧红的铁块,越夹越烫。

如今顺着引,反而得了几分默契。

月光移过窗棂三寸时,他已练完第十式。

剑意愈发温驯,每次流转到丹田都会轻轻撞他识海,像讨赏的幼兽。

陆寒被逗得勾了勾嘴角,翻到最后一页,“问心”式剑图上的剑修眉眼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收势时引天地气入剑脊......”

他默念着,指尖按在床沿,忽然察觉整间屋子的灵气都往掌心涌。

青雾般的灵气顺着指尖钻入经脉,与剑意缠绕成更明亮的银线。

当最后一个周天完成时,识海“轰”地一声,薄纱似的屏障应声而破。

“吾主......你终于回来了。”

沙哑的女声炸响在脑海,陆寒猛地睁眼,瞳孔收缩成针尖。

他看见右手虚握着一团淡青色光团,光中隐约有剑形轮廓。

正是那日悬崖边见过的上古剑灵!

灵气从他体内喷涌而出,撞得窗纸哗哗作响,房梁积灰簌簌落下,连院外的老槐树都被震得枝桠乱颤。

此时玄阳子正坐在偏殿喝茶,茶盏刚送到唇边便“当啷”落地。

他猛地站起,指尖掐进掌心。

外门弟子区方向传来的灵气波动里,裹着一丝让他后颈发凉的熟悉气息。

“逆剑......”

他咬牙切齿,茶渍溅在玄色道袍上。

“果然那小崽子藏着这东西!”

“来人!”

他掀翻案几,震得烛火摇晃。

“去执法堂叫人,带捆仙索和锁魂钉!”

门外弟子被动静吓得踉跄,玄阳子已抓起腰间执法令,眼中阴鸷如蛇:“不能再等了,必须在剑完全苏醒前,把陆寒带回刑堂!”

藏书阁的小哑巴正蹲在窗台上。

他早听见山风里那股不寻常的灵气波动,炭笔在怀里焐得温热。

摸出白天藏在瓦缝里的纸条,他用舌尖润了润笔尖,在月光下快速画出新的轨迹。

正是陆寒刚才练剑时剑意游走的路线,最后重重画了个圈,圈里歪歪扭扭写着“小心”。

他顺着房檐溜到陆寒窗下,踮脚把纸条塞进门槛缝。

刚要跑,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小哑巴机灵地缩进水缸后,看着玄阳子带着执法弟子从拐角冲过,这才拍拍灰,像小耗子似的溜回藏书阁。

陆寒仍盯着掌心渐淡的光团,喉咙发紧。

这声音与悬崖边虚影的声音分毫不差!

“你......”

他对着空气轻声问,光团却已消散,只剩一缕剑意温柔蹭着识海,像在安抚。

窗外风声渐歇,他注意到门槛下露出的纸边。

捡起一看,月光下清晰的轨迹图和“小心”二字让他心头一暖。

是小哑巴的提醒。

捏着纸条抬头,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晨钟清响从山顶传来。

他将残卷收进怀里,指尖触到卷角金漆,想起青阳子的话,又想起剑灵的呼唤。

推门而出时,山风卷起衣摆,他望着渐亮的天色,眼中锐光一闪。

今日的剑气,该让所有人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