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回南天,每一处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窗外泥土浅淡的腥味,屋内的墙壁上淡绿色的墙纸微微泛黑、剥落,看上去脏乱又惹人生厌。这是一栋老破小的公寓,里面住着很多刚来这座大城市打工的年轻人,每天都能在隔音不是太好的房间听到各种声音,争吵、哭泣、大笑一天就能体验人生百态。
简一纯是在凌晨两点醒的,因为隔壁的那对年轻夫妻在争吵和打砸东西,动静大的感觉整个楼都被这压抑的情绪包裹着……她翻身侧躺,看向那扇不大的窗户,窗外的天暗沉却又有微弱的光亮,那是外面街道上的路灯、沿街的发光招牌的光在渲染。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在这小小的公寓里待了多久,好像压根就没走出去过,灵魂就像被束缚在这小小的天地里。
“日子都会慢慢变好的。”简一纯的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一句安慰自己的话,她好像穷困潦倒,但又好像什么都不缺,想到好友笑骂她是个疯了的艺术家一样,她每天的日子都好像是一种神圣又单调的行为艺术。
争吵声在三点消散在空气里,因为她听到一声很沉重的摔门声,那个一向沉默不语的男人爆发着摔门离开,只剩下他压抑的妻子在房间里静默的哭泣……狭窄的卫生间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简一纯躺平在铁架子床上叹了一口气,卫生间那个脆弱的水管好像又坏了,发出了让人烦躁的声音。
天大亮的时候,阳光也没能照入这间公寓,因为是阴雨天,街道上开始嘈杂的声音掩盖掉了水管滴水声,外面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原本有些闷热的房间一瞬间又冷却了下来,简一纯缩在棉被里,感受着牛奶绒被套毯子带来的温暖。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闹钟,温柔的歌声一阵又一阵的回荡在房间里,早上八点整,公寓里正常工作的年轻人都在发出声响出门工作,她也在这个时间里拥着被子坐起身盯着床位那把原木色的古典吉他。
“一纯,等会你来趟工作室,我有一个工作机会介绍给你。”电话里的男人语气很激动,情绪里满是和这个阴雨的早晨不一样的朝气蓬勃。
艺术家的活真的不好干,饥一顿饱一顿的,大把时间也在虚度中过着,简一纯就是那个典型案例,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六岁的自己,没有刚从大学里出来的活力,眼底的乌青、苍白的唇色,都在提醒她自己过的好像很不好,但好像日子这么过也没什么什么问题,人的生活也应该是百态的。
早上的地铁很拥挤,十块钱一把的劣质透明雨伞在滴水,简一纯贴着地铁门站着,身边的陌生人和自己靠的很近,密封空间里味道很是复杂,有不下十种的早点香味,有年轻女孩身上的香味,也有中年大叔身上不太好闻的烟草味,大家都像是这个世界上的npc,进站出站、上班下班,稚嫩的学生蹲在地上写着昨晚应该完成的作业,成年人们都很自觉的给他们让出了一小块空地,或许也在回忆以前学生时代的过往。
耳机里的歌声隔绝了简一纯与这个复杂世界的联系,她看着车门上映射出的自己,画了浅淡的妆,遮掉了不太健康的黑眼圈,头发有些凌乱怎么也梳不好,也只能随意的让它乱着了。手机屏幕上是在另一个城市的妈妈发来的早上问候,关心她被堵住的鼻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吃早餐和按医嘱服药,她好像和这个世界又有了联系,因为有人在牵挂她。
半个多小的地铁,她挤过人群出了站,鼻尖上留着汗珠,头发因为潮湿的空气也因为自己易虚的体质贴在了头皮上,很狼狈也很无奈,二十分钟步行的时间她又经历了一次灾难,纯白的裙子被路过的水洼里的水沾惹了泥点,“真的很糟糕的早晨。”简一纯嘟囔着,有些在意的拿纸巾擦着,却怎么也擦不掉留下的深褐色痕迹。
工作室在一栋低矮的红砖墙小楼里,红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因为被雨水洗礼过,那片绿色充满了生命力,就像杂石缝里破土而出的嫩芽,积极向上的生长着。门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抽烟,看到她笑的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更是成了一条缝隙,很热情地挥手:“一纯!”
这个男人是她工作室的老板,一个不修边幅就算穿着西装也很突兀的男人,工作室很小,加上她就五个人,大家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裸露的砖墙和水泥的地,当然按照老板的说法,这是艺术家们的审美,水泥地可以留下很多颜料的印记,也不用费力的去清理,因为这就是艺术。
“我们要迈入新的纪元了!”男人因为激动身体有些轻晃,嘴里不但说着话也在轻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他每次都这么说,到头来大家还是勉强的维持着温饱,在这大大的城市里显得像一粒小小的沙子一样,微不足道又不起眼,当然也因为他足够的乐观积极,他们这一群很容易emo的人也没因为这样的生存环境患上抑郁症。
所谓的老板办公室也是装修的很随意简单,一堆旧货市场淘来的破烂家具填满了小小的房间,唯一值钱的是他们一起画的一副画,挂在很起眼的位置,每个人的个性色彩都在上面,显得很荒诞又好像很有逻辑,构成了一副可以解读百种情绪的画面。
“我这两天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人,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很厉害的人。”老板理干净了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套茶具,有些生疏地泡着茶,那盒包装精美的茶叶他私藏了两年,如今能舍得拿出来分享给大家,足以证明他对这件很伟大的工作项目持有美好的憧憬。
老板开启移动电视,打开一个文件,娃娃脸上挂着得意的笑,露出牙龈的笑,很有气势地介绍:“闻钰的工作室找到我们,他要出新的专辑,他这次要联合艺术家一起创作。”
闻钰是家喻户晓的顶流明星,也是很有艺术创作能力的歌手,简一纯看着文件上闻钰那张标致帅气的脸,手机界面上暂停的歌标注着他的名字,心脏没由来的突破了平静,有些没有章法的跳动着。
“等会他经纪人会过来交流一下,一纯我们真的要到新的爆发点了,不再是小众,而是要面向大众了!”老板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走小众艺术的多年实践证明,他们还是那样的穷困潦倒,面向大众工作室的大家可能日子会好过点。
“他……为什么会选我们?”简一纯心思敏感,很疑惑闻钰那种日理万机的人为什么会发现他们这一群不起眼的人。
老板哈哈大笑,弹了一下茶杯边缘,清脆的“叮”了一声后说:“你还记得第一年我们心血来潮拍的那支工作室vlog吗?视频网站上最近点击率突然上升,闻钰也看到了,他觉得有感觉有创作的新想法,就联系到我们了。”
工作室成立的第一年,他们做什么事都是新鲜的,一群很自闭的人想着拿相机拍了一个随意又不成熟的视频,为了彰显个性,他们可以说是不留余力的搞了一场抽象的行为艺术,那年他们还很新潮的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只是为了标榜艺术家的怪诞个性和审美冲击,当然视频点击播放量不温不火,也没在这巨大的网络激起任何水花。
“你那个鲜红色的头发,你还有印象吧,哈哈哈,他认为很有意思。”老板挪揄着简一纯,试图恢复她对当年的黑历史的记忆。
鲜红色的头发,狗啃的刘海,参差不齐的头发,以及那件自认为很艺术的破洞白色吊带裙,简一纯回想起那个有些灾难的画面,两颊上瞬间泛上了红,有种脚趾抓地的羞耻感,因为那个发型,后来红色褪色后留下的营养不良的干枯发丝,让她抓狂的剃了个秃头,真的是年轻气盛时候的抽象产物!
老板看出她的局促和羞耻,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宽慰着说:“他的原话是有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很个性又很有突破性,他也是这样的人,觉得可以灵魂共鸣。”
灵魂共鸣四个字印上了简一纯的心,试想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偶像,在称赞你的审美同时觉得你是个灵魂共鸣的人,反复品味好像都是一颗甜蜜的糖果,让人回味。
一杯茶落肚,外面的天空更阴沉了些的时候,一群精英模样的人走进了这间破旧的屋子,显得格格不入极了。为首魁梧的男人笑的很爽气,和老板友好地握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闻钰的经纪人,你可以称呼我老李。”
工作室那间常年堆积杂物的会议室被简单的清理了出来,老板很熟稔地介绍着有些局促的四人:“这几位是我们工作室的联合创作者,这位就是当年那个红头发的怪诞女孩一纯。”
老李看过来,有些严肃的脸上挂着笑,很违和的表达友善:“你好,我们都很好奇你。”他身旁的另外人都看着简一纯,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感觉没什么距离感也没有社交的压力。
简一纯是个纯i人,面对这样的场景,脑子一片空白,无意识地举起手轻轻挥动了一下,略微僵硬地微笑着说:“你好,简一纯。”
会议开始后秉持着高效率,老李快速简单的陈述了闻钰联合艺术家是要做什么事情:“闻钰是个想法很奇特的人,他距离上一次发专辑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一次他想要点新东西来突破以前他的风格,近三年他在艺术界比较活跃,所以这次的专辑从外观到歌曲的mv都要有一种色彩视觉冲击力艺术存在,而你们最近在视频网站上有热度的那个短片正是他想要的。”
老板和简一纯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睛里都是疑惑,这么抽象的视频真的可以用来当mv?说得好听是行为艺术,说得不好听完全是神经病……团队所有人都秉持着怀疑的精神接下了这个活,作画是所有人都可以完成的,但是到了mv的出演这个有挑战性的东西,在送走甲方后,工作室陷入了沉默,老板站在投影屏前,看着另外四个满脸凝重的伙伴,良久后清了清嗓子:“我想这个事,弄专辑的艺术调性大浪、沙子、六六一起完成好了,一纯啊……”短暂的停顿后,他艰难地继续说:“拜托你拿出当年的抽象去参演mv吧!”
简一纯手指下意识的扣住了桌子的边缘,内心没由来的恐慌和紧张,就像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要硬着头皮上,很怕它失败,也怕在别人眼里看到失望,想到这她下意识的想张嘴拒绝,一种应激性的保护机制。
“你不要有压力,到时候我们会和你一起去和对方接触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干就完事了!”老板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打鸡血,匆匆忙忙的宣布散会,生怕下一秒的简一纯会想出法子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