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国际领导、道义现实主义及其批判

阎学通 方圆圆

伴随着大国竞争的加剧、国际关系的不稳定性上升、民主制度的削弱、去全球化的蔓延以及新冠疫情的破坏性影响，众多新兴的全球问题正变得愈加棘手。在这些日益升级的挑战面前，国际社会迫切需要强有力的领导力，然而遗憾的是，这种领导力却明显缺失。关于新冠疫情的全球蔓延，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指出，我们目前面临的主要威胁并非来自新冠疫情本身，而是全球领导力的缺失。[1]现实可能更加严峻——大国普遍出现民粹主义领导，这使世界正在走向一个更加冲突而非合作的秩序。

正面的全球领导力的缺失，其根源既在于权力结构，也在于个人因素。从结构上看，随着权力转移过程的推进，衰落中的霸权国与崛起中的大国都面临着领导困境。在相对综合国力不断下降的情况下，霸权国难以继续承担为维护全球秩序提供必要公共物品的责任。然而，违背这些承诺将削弱其领导地位，并给崛起国留下取而代之的机会。对于崛起国来说，同样存在领导困境，因为如果它在国际事务中争取领导地位，将会引发霸权国及其盟国的敌意和遏制。与此同时，崛起中的大国由于物质实力不及霸权国，无法为世界提供与后者相同数量的公共物品。由于领导困境，在大国权力转移过程中很可能出现国际领导真空。

另一个经常被忽视的因素是大国领导人的战略偏好，这在特朗普于美国执政期间得到了生动的体现。当从奥巴马政府手中接过政权时，特朗普政府拥有与其前任相同的权力资源。然而，在特朗普执政的第一年，美国的全球影响力和领导力急剧下降。事实上，特朗普政府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民粹主义领导。在特朗普于美国执政之前，这种类型的领导已经在其他大国出现。这种现象未能及时引起国际关系学界的注意，是因为这些国家的全球影响力远小于美国。

自从特朗普政府接管美国的全球领导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将国际领导作为一项独立课题进行研究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近年来，在所有国际关系领域关于国际领导的研究中，道义现实主义理论是主要的研究成果之一。道义现实主义运用科学方法，借鉴中国古代思想，结合对当代国际关系的观察，对国际领导进行了系统性和理论性分析。这不仅推动了国家间领导力研究的发展，在更广泛的意义上也具有范式上的创新性。从本体论上讲，道义现实主义提出了一种二元论理论，将结构与行为体视为影响领导国地位及其行为的共存变量。从方法论上讲，它采取的是一种动态而非静态的、相对的而非绝对的视角来观察和论述国际领导。

本书以道义现实主义为焦点，对国际领导的几个关键问题进行探讨。本章首先简介一下学界从不同角度讨论国际领导力的情况，然后再阐述道义现实主义对这个议题的研究，最后概述本书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