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卷着梧桐叶跌跌撞撞地掠过廊桥,我攥着秦玥的接机牌站在出口处。电子屏上的航班信息闪烁着“延误”,窗外的云层压得很低。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顾延舟……”喉间哽着未化的霜,学生时代他站在路口撑着雨伞的模样,与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重叠成模糊的光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眼眸里似有千言万语。
顾延舟向前迈了一步,声音低沉而温柔:“晚晚,好久不见。”熟悉的声线裹挟着陈年的温度,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如梦初醒般的我。
那是故意冷落顾延舟的高三,时光流转,再次面对他,我的心依旧会不受控制地慌乱。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说道:“顾延舟,好久不见。”他的眼中似是喜悦又混进落寞:“晚晚,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笑了笑,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机场出口处的广播响起。顾延舟伸出手,想要牵住我,却被拥挤的人潮冲散。我在人群中回头,看见他在不远处寻找着我的身影,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秦玥的尖叫穿透声浪:“晚晚!”扎着荧光色丝巾的女孩像只花蝴蝶被人群裹挟着朝我扑过来,在秦玥的惊呼声中,机场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等人群渐渐散去,才发现我已经找不到顾延舟了。“阿玥,我看见顾延舟了。”秦玥骤然噤声,她挽住我胳膊的力道重了几分,仔细分辨我脸上的神色:“晚晚,我们先回家吧。”我点点头,跟着她走出了机场。
机场外面下起了雨,雨滴打在车窗外的梧桐树上,在树叶间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感情,是否真的能被彻底遗忘?我和顾延舟,是否真的已经成为过去?
在梧桐大道的尽头,栖着我从小到大的家。天青色的外立面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门楣上挂着一串风铃,由二十几枚完整的贝壳穿成,是九岁那年全家去海边捡的。风铃在风中随时摇曳,发出叮咚的响声。
青石板缝里是顽强地生长出的苔痕,围绕屋宇的木芙蓉,在晨露中舒展裙裾般的花瓣。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
思绪飘回高三。药瓶在病号服口袋里硌着肋骨,我一边望着病房的天花板,一边数着吊瓶里注射液滴落的次数,直到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顾延舟讲习题给我听时,笔尖总在草稿纸上洇出墨点,像窗外不肯停的秋雨,点点滴滴。当他说到班长在生物课解剖的青蛙跳上实验台时,我咯咯地笑得肚子疼,笑颤的手背上,留置针开始微微回血。
“别动。”顾延舟隔着病床俯身调整滴速,领口间透露了少年若有似无的薄荷香。
后来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可以重返教室了。顾延舟总是把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带着从深秋里赶来的寒气,但饭盒却裹在校服里用来加固温度。我掀开盖子,蒸腾的水汽织成纱幕,糯米鸡的香气漫过高三堆叠的试卷。后桌传来圆珠笔轻叩桌面的暗号,我的发梢被笔帽挑起又落下。青春的懵懂像刚破茧的蝴蝶,不小心撞进了雨后的蛛网。
盛夏的梧桐大道上,树冠交织成穹顶,遮天蔽日的绿荫将暑气隔绝在外。有风掠过的时候,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沥青路面上来回跳跃。
“晚晚,我爸说下周办签证。”顾延舟跑来找我,汗水湿透的T恤衫显出肩胛骨的轮廓,“可是我想留下来,我想陪着你……”顾延舟的喘息在蝉鸣中隐没。
我开始刻意地躲避顾延舟。我狠心地冷落他,迫使他在一次次失望中离开我。
顾延舟错过和家人同去的航班,在机场等了我整整一天,我并没有为他送行。直到广播里催促最后一趟班次,还未登机的乘客尽快前往登机口。
我的手机里传来顾延舟的消息:“晚晚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你疼痛到咳嗽,看着你手中攥皱的卷子,我的心也是痛的。你的心律变得比我做过的所有分子式都要难解……晚晚你等我回来,等我研究出让你痊愈的先心病治疗方案……”
我当然完全相信他说的话,但我害怕自己的身体状况耽误他;害怕生命最终时,面对和他的永别。
我只能将那段青涩的情愫,永远地关进了十九岁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