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大脑连入虚拟网络本身就是一种神奇的体验,一个人看着现实在虚拟的指挥棒下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总是会感到惊叹。
但是,在郭熵崖的手抓住她的瞬间,刘未弦却感到了远超任何一次链接的冲击。
与一般的虚拟连接那种自然的转化不同,刘未弦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转换是快速的,粗暴的---她看到眼前的景色仿佛一张画布突然被一只手攥成一团一般,扭曲了。
随后,那一团扭曲凌乱的景象,像是有水压机从四面八方压来一般快速的坍缩着,最终消失成一个无限小的点。
而在那个点似乎被压缩到极限的时候,它又开始急速的膨胀,最终如同烟火一般在她眼前炸开。
郭熵崖,也看到了变化,只不过他看到的景象和刘未弦又大不相同。
在他的视野中,刘未弦的脸,首先脱落了---没有任何恐怖的感觉,只是仿佛她的脸像一页被风吹飞的书页一般飞走了,露出了下面又一张脸,然后是下一张…..
紧接着,郭熵崖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被快速的翻动的画册一样快速的变换起来,最后“世界”翻页飞走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整个世界快速的变得模糊,然后在他眼前骤然消失!
然后,在消失的下一秒,毫无征兆的,郭熵崖眼前的黑暗再度翻过一页,在他眼前露出了让他惊叹的样子:
参天的竹子正在月光下撒出一片片阴影,竹叶正在发出沙沙的声音,在竹叶下,有一幢不大的宅院。
古老的穿斗木结构陷在合金支架中,青瓦青苔的屋顶上放着一面全息广告屏,上面滚动播放着一些画面,画面的下方是一排大字:
【渝州变脸】
屋檐下,檐角飞翘如凤首,垂挂铜铃十二枚。
下方有些腐朽坏掉的柏木匾额上,用灯管拼出【霓裳千面阁】的字样,门的左右各有一尊显得有些残破的石狮子,右手边那一尊原本的石头眼球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散发出红光的安全扫描仪,左手边嘴里则粗糙的镶嵌了一个喇叭。
大门是开着的,郭熵崖能看见,院子中,步道两侧种的竹子中有几个零散立着的散热塔,周围环绕着不知道是夜雾还是冷却雾的东西;雾气之中,卵石曲径引向宅邸深处,浮雕刻《川江号子》纤夫百态。
院内东植紫竹七丛,竹下置唐三彩釉面陶缸,;西立太湖石「变脸峰」。郭熵崖能隐约看到有个破旧老型号机器人在打扫,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能没了的缘故,动作缓慢无比。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郭熵崖对历史感兴趣,看了一会之后就看出了点东西:比如说,那机器人的型号,是十多年前军转民的老型号,而且看那破破烂的样子,多半还是上过战场的;而那变脸,郭熵崖记得在哪里读过,说是已经失传了,似乎是所有的传承都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连留下数字传承的机会都没有。
大概率是十几年前的变脸技艺故乡,应该是已经毁于战火的变脸,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吸引着郭熵崖向院子里走去。
夜晚宁静,郭熵崖行走在这不只是何地的虚幻之所,连影子都没有,他与那两只应该是承担警戒任务的狮子擦身而过,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郭熵崖不存在一般。
经过石狮子之后,在进入院子的刹那,他看到推开的院门上挂着两侧各12张,一共24张见脸谱,那些脸谱栩栩如生,情绪各异,在这无声的诡异夜晚,散发出一股莫名的诡异感,仿佛有赛博吸魂寄宿其中。
掠过这些脸谱,走进院子内,郭熵崖看到八仙桌列如方阵,配藤编云纹鼓凳,凳上铺靛蓝扎染棉垫。北墙整面朱漆戏台,戏台上的立体投影线路似乎有些不好,时不时的投影出一些犹如鬼影一般的片段。
郭熵崖盯着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投影,隐约看到有兰陵王三字闪过。
郭熵崖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从那些桌子凳子中间走过,仔细打量着那些桌子和凳子,很神奇的发现没有任何一个神经接口---这让郭熵崖有些疑惑:这难道不是某种赛博体验馆么,体验变脸的赛博体验馆?
难道不是?
在疑惑中,郭熵崖继续往前走,只见一面墙上绘太极八卦,阴阳鱼眼为日月双面,卦象延伸出三百六十张脸谱,暗合周天数;墙边垂灯六盏,灯罩上似乎有某古代人物,灯的接触似乎也不好了,一闪一闪的。
在那灯光闪烁之间,郭熵崖看到那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的长须武将仿佛眼睛一睁,一闭….
这让郭熵崖觉得愈发的不舒服,于是,郭熵崖快步向后面走去。
后面不是特别大,正房一间,厢房两间。
左手边的厢房前,摆着兵器架,上面摆着刀枪剑戟;右手边的厢房前,似乎是晾晒着残破不堪的戏服。
蜘蛛一般的修复机器人在空中荡着纳米碳的丝线,从兵器上荡到戏服上,吐出纳米丝线,修复着戏服。
郭熵崖径直来到正房前,推开门走进去。
正房内,青砖地以珐琅嵌蜀锦纹,房间内有刺绣屏风,有木头的案子,上面摆着青瓷的笔洗,朱砂,卵石墨,还有一叠的纸张。
这可是个稀罕物。
郭熵崖走过去,低头看去,之间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变脸谱】,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笑靥蘸春色,怒容淬秋霜。
郭熵崖眉毛一挑,笔洗,朱砂,墨,还有纸上写的诗句,他可是只在博物馆里见过。
【这是…什么地方?】
带着这样的疑惑,郭熵崖继续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的注意力又被另一张桌子上的木雕像吸引了,那木雕有好多只手臂,每一只手臂上都托举着一张迷你脸谱,上方有一条横幅,写着:
【脸谱非面皮,实为心境,须知笑者或藏悲伤泪,怒者常怀慈悲心,千人千面,终归一善】
【这里….】
郭熵崖看着眼前的一切,正在疑惑,忽然听到旁边的厢房中传来一声怒喝:
“背时的贼娃子!莫做你娘的黄粱梦!就算把老娘脑壳里的陈谷子烂芝麻刨干净,脸子功的血脉也刻在骨巴里头——你几个短命鬼摸不到半根毛!”
这声音听着中气十足,却也隐约能听出一些年迈的气息,渝州话半吊子的郭熵崖正在仔细琢磨这是说的啥的时候,又听到一个声音说:
“oh, shut it, you hag, we don’t give a rat’s ass about your shit or your tradition crap, we are here to take your memory because someone is going to pay us well if we deliver……”
听到这声音,郭熵崖也顾不上理解之前那些渝州话是啥意思了,他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什么时候震旦内地居然钻进来这些大洋联盟的腌臜货了,而且听这意思,像是在打劫?!在打劫记忆?!
怒气上涌,郭熵崖冲了出去,直奔亮灯的厢房而去,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又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大喊:
“砍脑壳的龟儿子!莫挨我婆婆!哪个敢动祖祖半根指拇儿,老子放灶鸡儿咬裤裆!“老子……老子抱起黄桷树都跟你们拼个巴倒烫!!!”
这声音听着莫名其妙的熟悉,郭熵崖扭头看去,看到一个小女孩,正举着一把一看就是玩具的红缨枪,对着几个白人瓷牙咧嘴。
郭熵崖定睛一看,那模样眉眼,正是刘未弦。
“F*cking little brat!”一名白人骂骂咧咧的掏出一把手枪。
郭熵崖大惊失色,冲着那个白人就扑了上去,但是却如同幻影一般穿过,扑了个空。
他跌倒在地,回身看着已经举枪瞄准的白人,心中忽然明悟:【我这是在刘未弦的记忆中】
刚闪过这个念头,郭熵崖就听到一声枪响。
不过倒在血泊之中的,却不是刘未弦,而是之前被威胁的老太太---她挡在了刘未弦身前,心脏部位有个大洞,双眼圆睁,死了。
“婆婆!婆婆!”小女孩版的刘未弦扑在老太太身上哭喊着。
“You bone head! We need her memory!”
“Not my fault she jumped over!”
“to hell with it, begin memory extraction, take what we can”
白人和震旦长相的一个恶棍说了两句之后,便拿出一个帽子一样的机器向老太太头上套去。
刘未弦一个猛扑,狠狠的咬在了白人的手背上。
“Oh you little f*ck!!!”白人男吃痛大叫,机器掉在地上,他挥起拳头就要向刘未弦砸去。
郭熵崖看着拳头向刘未弦砸去,砸去……却最终没砸过去。
因为白人男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脸色涨红,额头冒汗,仿佛在用出全身力气,却丝毫动弹不得。
郭熵崖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这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勾结大洋的人,盗取震旦的文化秘宝,可真是狗胆包天,死不足惜,不过….令君想审讯你们,所以,暂时饶你们狗命!”
这声音,郭熵崖不知怎的,觉得更熟悉,他猛的回过头去,看到那站在门口的女子,瞬间便僵住了。
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思念了十年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