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平城外,从城内涌出一波一波逃难的人,包袱里零零散散的裹着些金银细软,一家老小互相搀扶着,急急向城外赶去,压抑沉闷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念叨着快快离开这座城。此时眼中的泪水早已干涸,眼下只有命最重要,其他的自求多福吧。
天空中乌云密布,如厚重的织网笼在这座城池的上空,敌军豢养的数百只猎鹰在空中低低盘旋,不慌不忙,一圈又一圈,有时领头的那只会突然掠过人群,引得一片惊呼。
这是弃城的最后一天,敌军下了通牒:只占城,不杀人,想要命的赶紧滚!过时不候!
三天前,临平城外临水河畔由西向北,忽至十万敌军密密麻麻扎下阵营,先头阵前千名兵勇击鼓呐喊,每隔一个时辰城外就传来轰隆作鼓之声,其间人声鼎沸,叫喝得城内百姓心中难安。
临平城乃苏国王城,除了各处城门,重要街市路口均有重兵把守,就算城内百姓人心惶惶,也不敢擅自出门逃离,个个挨家闭户不出,往日喧闹的街市皆是寂寞清冷,只有值守的军队匆匆奔过,沿街无人收拾的货架任凭大风吹落,倒在地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片孤零凋落。
敌军来的忒快了。
一月前城内还在庆贺隆庆王生辰,一时间张灯结彩喜气盈盈,沿河两岸多挂以红绸彩带,街市洒扫干净,庙宇内香火鼎盛,俱是祝祷君王安康。
王宫内重华殿上,隆庆王坐于龙椅上,身旁玉立当朝镇国公主,阶下两班重臣着朝拜礼服,持笏向高处面对王君三跪三拜,殿中龙涎香味从金铜龙首三足鼎内溢出,蔓延在殿内轻烟袅袅,好一幅神宫仙阁君明臣和、山河安乐之景。
隆庆王一脉承上古“有苏氏”,开国已有三百余年,称“苏国”。
苏国周边也有大大小小诸多邻国,但很少有他国发难,苏国也不爱扩展领土,人民多自产自足,喜爱贸易,广设闻馆,鲜有战争,世人皆称世外桃源。
其实并不是这些邻国不想侵占苏国,非不想也,是不能也。传说苏国每一代君王都附有“神力”,立国之时神迹奇事不胜枚举,例如“神女降世”、“紫气东来”,“万物竞春”,一桩桩一件件,任何一个江湖说书先生都信口拈来,时间久了旁人不免心生忌惮。
有一年苏国南境旁的大楚出了一任王君,好酒色财气,喜美女。听说苏国人杰地灵,美女出落得端方标致,便派了一小队潜进苏国假扮酒商各处搜罗女子,即将完成任务出城之际,所有人马像被无形的网罩在城内,动弹不得。最终大楚不得不派丞相出马,重金致歉才把那一小队带回国去。自此,周边邻国更不敢轻举妄动,不做他想。
又据闻苏国皇家内有一套特殊的择选体制,立谁为储既不是君王说了算,也不是王族长辈说了算。
继位王君择选与民间不同,无分男女。皇家子嗣幼时便由王族耆老相看培养,选定之后均以“镇国”加封昭告天下。
本朝王君也谨遵先祖旧例,不设妃嫔后宫,只迎中宫,鹣鲽情深。中宫诞育一子一女,按旧例甄选后便加封了现在的镇国公主为储。
公主年十七,尚在议亲,平日间勤勉于自身修为和前朝政务,虽年轻但奉公持肃,不似寻常妙龄俏皮活泼,日常端庄恭敬、敏慧于心,满朝称颂曰皇家后继有人、治国有德。
谁想,是夜便传来了边疆急报。
三更时分,君后已安寝于长春宫。临平城内各处城门早已紧闭,只留值守将士漏夜更替。
武临门外,一纵骑马小队共行三人自西北方疾驰而来,为首的副将手持火把在城下嘶吼“西岭急报西岭急报!我乃千骑营副将,快快打开城门,我要叩见王上!”
待得城门打开,火光中见那三人灰头土脸,长袍血染,嘴唇干裂喘着粗气对守城官喊道:“十几日前有戎国突然来犯,我千骑营和北方诸将难以抵挡,前线怕是已经失守,快快通报王上!”守城官顿觉不妙,吩咐好手下众人闭紧城门,连同那三人快马飞奔王宫而去。
重华殿上。
“放肆!”一声重喝。
隆庆王将副将呈上来的有戎信函重重摔在身前的紫檀桌上,上面赫然竖着三个大字“碧霞珠”,字迹古朴刚强,力透纸背。
那副将大气也不敢出,躬身禀奏:“这有戎原是咱们北方的边陲小国,近百年来不过与我们易市而已,并不曾这般剑拔弩张。这次来犯不知为什么一直攻打我们主力军营,一路破城而来,路遇百姓就放人逃去,只是我们军营将士被打得实在惨烈,毫无还手之力。”
王上沉吟道:“已破几城?”
副将携那二人立刻下跪,鼻头一酸答道:“主城西岭、苍北都已失守,王上,只怕此时,将士们已无生还啊!不是将士们不拼命,而是那有戎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每次进攻时都香气扑鼻,将士们一闻到那香气就呆傻起来,刀也不拿,动也不动,任由敌军处置。”说着,三人均嚎啕起来。守城官一时听得惊恐不已,不安地望向殿上的王君。
隆庆蹭地起身,眉头紧锁,口中喃喃:“香气。。。”
“对,就是香气!那些有戎士兵到处叫喊,不为别的,就为要一颗珠子。”随行将士不知轻重地接了一句,立刻被副将踹了一脚,呵斥闭嘴。
此时空中月明星稀,宫殿内庆贺所用的珠帘彩灯还未撤去,正高高悬挂在殿外廊下,殿内烛光闪动,红烛滴蜡积在灯台上,白日间的吵闹喧哗仿佛世事往矣。
良久,隆庆王攥紧信函,面无表情地微微踱了几步,继而右手一挥对着殿内一行说了声:“你等即返千机营城中大帐,明日随孤北征,去吧!”,随即转身去了内殿,空留那几人在殿中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