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龙涎

不过多时,赵大哥落地。

陆长青将备用的登山杖赠予赵大哥,道了声谢。

赵大哥也机灵,顿时理解了陆长青的意思。

他收下登山杖,交还工兵铲,随后跟上陆严二人,刻意保持了六七米的间距。

文槟蜷缩在崖壁旁,栗栗危惧,整个人掩藏在浓雾中,不敢出声,更不敢露头。

他的丑态在青苔共感之下暴露无遗。

不过,陆长青压根没有搭理,也不打算等其他乘客落地。

人多,是件麻烦事。

尤其对眼下逃亡的处境来说,人心未必就比伪人干净。

“严警官,这些泥炭藓,你把它搓烂敷在伤口上,能止血抗炎。”

“真的假的?就这一把苔藓?”

说是这么说,但严警官动作却没有半点迟疑。

毕竟陆长青是植物学教授,在专业领域算是权威。

不过打从他上药开始,陆长青就一直在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陆教授,怎么了?”

“涂抹后,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严警官闻言,一下子慌了神。

不是,你小子特么真拿我试药来的啊?

但等待片刻后,身体确实没什么异常反应,而且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怪事......

严警官挠了挠头:“好像没事,起初有点疼,不过现在好多了,药效来得还挺快。”

“那就好。”

陆长青微微颔首。

看来青苔不会随意分解活物,哪怕对象不是自己,也能发挥出不错的疗效。

陆长青确认过青苔的功效后,便招了招手:“走吧。”

“不等人吗?”严警官问了声。

陆长青闻言回望头顶,心念微动,与青苔共感。

近四十米高的悬崖,只能依稀看到乘客轮廓,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等候的一众乘客没有推攘或混乱。

有陆长青示范,他们很快意识到,身边潜藏的伪人,也许比那只半死不活的怪物更加难办。

乘客陆续垂降,那生疏的动作,恐怕不可能全部安全下落。

陆长青收回心念,摇了摇头:“人各有命,我们能力有限,自保要紧。”

严警官轻叹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再复上路。

身后貌似无事发生。

严警官时不时回身张望,诧异道:“奇怪了,这么高的悬崖,伪人怎么没有闹事?是不是没有其他伪人了?”

陆长青不以为然:“之前车上怼你那红毛,多半也是伪人。光是我身边就这么多,你说车上一共得有多少?”

“呃......”

严警官抹了把汗:“那估计是都怕了你吧,不然悬崖上这么好的机会,没道理不动手。”

“它们死都不怕,没道理怕我。”

陆长青语气不容置疑,不过心里却也有些疑惑。

异怪还未追来,说明一枪爆头虽未致命,但的确有效限制了它的行动。

可是这沿途伪人,为何无动于衷?

文槟不敢动手,那是因为他怕死,他是人。

而周依然和乘务员都悍不畏死,它们根本不怕。

“如果我是伪人......”

“我就应该在隧道口暴乱,大不了和乘客一起死,反正就算我摔成肉泥,想来也能以怪物的模样重生。”

“是因为没有把握,想等乘客再消耗些体力吗?还是想先等那只怪物追上来?”

“那朝天桥这条路,怕是不好走了。”

不远处就是万卷崖,那是北坡下山的必经之路,往后也只有两条路能选。

要么走上方朝天桥,经过万亩林场,抵达北郊农庄。

要么走下方洛水峡,沿洛水河北上,直至回到古镇。

前者虽说更近,但如此大雾,走天然石桥容易失足坠亡。而且乘客一旦掉队,多半会迷失在雾中。

后者尽管花费时间更长不少,不过毕竟是溯流而上,至少绝不会迷路,哪怕走散了也能摸黑回城。

“走下方洛水峡,怪物轻易就能追踪。”

“但走朝天桥的话,也容易被伪人偷袭。”

陆长青摩挲着下巴,一时难以决断,脚步越来越快。

思索间,神经忽又一阵刺痛。

陆长青收回共感,踉跄了两步,很快稳住身形。

严警官回望了眼身后,见无人察觉,才小声道:“怎么了?”

陆长青摆了摆手:“没事,绊到了而已。”

严警官更加怀疑陆长青在逞能,担忧道:“您要真的身体不舒服,就跟我说,别逞强。我现在肩膀也好多了,不行我扶着你走。”

“放心,我有分寸。”

陆长青说着,顺手撸起袖子,瞥了眼自己的左臂。

整条手臂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看来,之所以会这么疲乏,不单单是因由共感带来的精神负荷。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失血。

一路淌血,遍地苔衣。

这沿途通透视野的代价,就是伤口无法愈合,甚至在剧烈运动下逐渐恶化。

现实没有游戏面板那样可视化的血条,很难量定自己失血多少。

等到身体出了状况才察觉,为时已晚。

“不太行......”

“再这样失血下去,核心温度没法保持,身体携氧量也会降低,怕是很难撑过深山失温缺氧。”

失温是因为深山湿度太高,昼夜体感温感巨大,身体核心热量流失,导致失温冻僵。

缺氧是因为深山植被密集,夜晚呼吸作用影响,近地二氧化碳下沉,从而缺氧昏厥。

二者都是深山事故的主因,而且尤其在雨雾天气更为要命。

失血更是火上浇油,等同于降低了身体对二者的抗性。

陆长青眉头一紧,当即在手臂上也糊了把泥炭藓。

青苔不能再乱用,不过深山植被茂密,沿途散落的青苔倒是能自行蔓生。

只是洛水峡这条路,眼看是走不得了。

下去洛水峡的话,哪怕以陆长青的脚力,也得四五个小时才能回去。

深夜十一二点的深山,这副身体不可能撑得住。

“走朝天桥的话......”

“如果我是伪人,不可能不动手。”

“要是能把外放出去的青苔,再收回体内补血就好了。”

“收!”

陆长青心念微动,不过没抱什么希望。

不出意外,青苔果然不为所动。别说收回体内,就连挪动位置的迹象都没有。

眼见这法子行不通,陆长青也不挂念,只是最后观察了眼身后苔径,想着也许还有一条更加剑走偏锋的路......

但共感之际,视野却骤然衰退!

身后全息投影般的通透视野,这会儿一如凌晨六点时分的路灯,一片片渐次失去光亮。

广袤的视野被黑暗吞噬。

从车厢到隧道,包括乘务员尸体上的青苔,沿途苔径转眼枯黄,共感的声音也尽数消失。

不过片刻,苔径大半萎缩!

枯萎的青苔汇聚成一颗墨绿色的液滴,滚落到陆长青脚边。

陆长青脚步一滞。

“这是?”

熟悉的既视感。

陆长青依稀记得,这东西,好像被他叫做龙涎。

“鲸落......龙涎......”

“是青苔的副产物?”

龙涎浑浊的色泽和黏稠的材质,很难不联想到伪人体内剖出的黑泥。

看着像是青苔难以分解的部分杂质。

陆长青不知这东西能不能捡拾,正犹豫着,却被严警官一把搀住。

“啧,陆教授,你,你这真别逞强了吧。”

严警官压低嗓子,眼中满是焦切:“你看你这三步一顿,五步一晃的,还说没事呢!”

陆长青回过神,赶忙用脚边野草盖住龙涎,将那枚墨绿色的液滴踩入土中。

“我真没事。”

这是实话。

当远方青苔枯萎之后,陆长青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意识的负荷陡然减轻了许多。

现在这身子的状态,不出意外,少说还能再撑个三五小时。

严警官老脸一黑,心说这小年轻嘴是真的硬啊!

脾气这么倔,怪不得网上风评两极分化。

严警官扶着额头,正要习惯性地“训诫”几句,却见陆长青正好端端站着,整个人忽又踉跄了几步。

“哎!”严警官眼睛一下子瞪得浑圆,“陆教授,这回您怎么解释!你这站都站不稳了,可别又说是被绊到了啊!”

陆长青垂下头,怔怔地盯着自己脚下:“我这回,还真是被绊倒的。”

地面下,有东西在蠕动。

那是他埋下龙涎的位置。

像是踩住了水龙头的出水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试图喷发,或是想要萌芽。

这种喷薄欲出的感觉,以龙涎为中心,转眼向四面八方潮涌而去!

视野陡然清晰。

青苔在龙涎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遍及方圆数百米!

甚至不止青苔。

就连周遭丛生的乱草也一如雨后春笋,忽然拔地参天,长出了绒球般淡紫色的小花。

山风过处,一时苔痕遍野,落英缤纷。

严警官闭目扶额,仰面朝天。

听陆长青嘴硬到这种地步,他这会儿也是无语至极,但心想劝又劝不动,只好无可奈何地叹气回身。

但刚一抬脚。

就险些被乱草绊倒。

“哎......”

严警官险些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好在一只手扶住了他。

陆长青面无表情地昂了昂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严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