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根毫毛

北域，凛风如刀。

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青年，正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踏上归途。

青年名叫林峰，修为已至四极秘境，在这北域也算是一方好手。

他怀里的，是他三岁的儿子，小名唤作小宝。

小宝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爹爹，你刚才说的那个猴子，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小宝奶声奶气地问道，小手揪着林峰胸前的衣襟。

林峰温和一笑，脚步不停，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向往。

“当然了，那可是传说中的斗战圣猿一脉，尤其是那位齐天大圣，更是惊天动地的存在。”

“据说他一根铁棒，能搅碎九天星辰，一声呼啸，可震慑万古神魔！”

林峰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周遭的风声都似乎为之一静。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那片曾经留下他少年足迹的土地，声音带上了一丝神秘。

“而且啊，爹爹小时候，就在咱们脚下这片地方，有过奇遇。”

小宝立刻来了兴趣，大眼睛眨巴眨巴：“奇遇？什么奇遇？”

林峰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爹爹得到过三根毫毛，金灿灿的，据说是那位齐天大圣留下的。”

“传说，只要心诚，对着毫毛呼唤，就能请来大圣的一缕分神，或者得到他的庇护！”

小宝听得入了迷，小嘴微张：“哇！那爹爹你快试试！快呼唤大圣给我看看！”

他伸出小手，急切地想要看那神奇的毫毛。

林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脸色微微一黑。

这小子……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小宝那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

“啪！啪！”

“臭小子，瞎起哄什么！”林峰佯怒道。

小宝吃痛，委屈地瘪了瘪嘴，眼眶微微泛红，却忍着没哭，只是不解地看着自家爹爹。

林峰看着儿子这模样，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和怅然。

他怎么会没试过？

那还是在他年岁尚幼，懵懵懂懂，对世间一切充满好奇和幻想的时候。

一本不知从何处流传而来的破旧话本，将那位无法无天、战天斗地的猴王描绘得栩栩如生，深深烙印在了他年少的心中。

恰逢其时，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眼神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萧瑟路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路人自称云游四方，见他骨骼清奇，与“有缘之物”气息相合。

然后，就掏出了那三根金光闪闪，却又显得平平无奇的毫毛。

路人说，这是他历经千辛万苦，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偶然寻得，乃是斗战圣猿的护身之物，蕴含无上威能。

当时的林峰，热血上头，哪里经得住这般诱惑？

他几乎是倾尽了自己当时所有的“家当”——几块下品灵石，一些采来的草药，甚至还有母亲给他买新衣服的钱，一股脑儿地换了这三根毫毛。

得到毫毛后，他如获至宝，日夜带在身上。

多少个夜晚，他避开父母，偷偷拿出毫毛，学着话本里的样子，又是祷告，又是呼唤，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齐天大圣孙悟空……”

“斗战胜佛……”

“大圣爷爷……”

各种称谓换了个遍。

结果呢？

屁用没有。

那三根毫毛，除了颜色确实是金色的，手感略显坚韧之外，再无半点神异之处。

灵气？没有。道韵？不存。

扔进火里烧不坏，用水浸泡也不烂，仅此而已。

随着年岁渐长，修为提升，见识增广，林峰早已将这当成了一桩年少无知的糗事。

若不是那毫毛材质特殊，难以损毁，又承载着一段傻乎乎的童年记忆，他恐怕早就将其丢弃了。

此刻被儿子提起，旧事重上心头，那份尴尬和羞恼，自然是难免的。

“小孩子家家，别总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林峰板着脸教训道，“好好修炼才是正途。”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靠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份温暖和安全。

林峰望着前方逐渐显露轮廓的城池，那是他的家——磐石城。

城池不大，在广袤的北域只能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据点，但那里有等他归家的妻子，有他们温馨的小窝。

想到妻子月儿温柔的笑容，林峰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加快了脚步，左手还拎着一个食盒，里面是特意从坊市给月儿带回来的、她最爱吃的几样点心和一味温补的灵羹。

夕阳的余晖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归家的温馨。

小宝到底年纪小，在父亲平稳的步伐和温暖的怀抱中，渐渐阖上了眼皮，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

城门越来越近了。

往日这个时候，城门口应该有守卫在检查往来行人，城墙上应该有孩童在嬉笑打闹，城内也该是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可今天……

林峰的脚步，在踏入城门的那一刻，猛地顿住了。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没有祥和，没有宁静，没有炊烟。

只有……冲天的火光！

黑色的浓烟滚滚而上，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墨色。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刺鼻的血腥与焦糊味。

往日熟悉的街道、房屋，此刻都成了残垣断壁，在烈焰中痛苦地呻吟、坍塌。

一声声微弱而凄厉的惨嚎，断断续续地从火海深处传来，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绝望地呜咽。

那声音，撕扯着林峰的心脏！

“哇……”

怀里的小宝似乎被这惨烈的景象惊动，眼皮颤动，小嘴一瘪，就要睁眼哭出来。

“别看！”

林峰猛地回神，用手掌紧紧捂住了儿子的眼睛，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不敢让儿子看到这人间地狱！

他的心在疯狂地跳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

月儿！

他的月儿还在家里！

“月儿！！”

林峰发出一声嘶吼，法力在四极秘境的修为下轰然运转，身影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不顾一切地朝着家的方向冲去。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熟悉的邻里乡亲的尸体。

他们死状凄惨，很多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恐惧。

鲜血，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林凶悍地撞开燃烧的障碍，灼热的火焰燎到了他的衣袍和头发，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家的方向！

近了！更近了！

那个熟悉的小院，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院门大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林峰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踉跄着冲进院子，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的妻子，月儿，就倒在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笑意，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死不瞑目的凝望。

她的视线，正直直地对着院门口的方向。

她在等他回家。

她到死，都在看着他回家的方向！

“噗通！”

林峰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

精致的点心散落一地，温热的灵羹泼洒而出，与地上的血污混杂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月……月儿……”

林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已经冰冷的脸庞，却又颤抖得不敢靠近。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碾碎！

为什么？！

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而冷酷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

“动作快点！把这里彻底清理干净！”

“哼，这北域本就是当年斗猿一脉的放逐之地，这些蝼蚁占据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他们的造化了！”

“一群废物，也配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大人说了，要让这北域重归寂静，等待真正的主人归来！”

“哈哈哈，说得对！这等生机灭绝之地，就该寸草不生，化为焦土！”

那声音充满了残忍和不屑，仿佛在谈论一群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

林峰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几道穿着黑色甲胄，周身弥漫着淡淡死气的身影，正狞笑着，手持染血的兵器，从一处燃烧的房屋中走出。

他们的气息阴冷而诡异，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漠视。

不死一脉！

林峰瞬间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

是他们！是这些以玩弄生命、散播死亡为乐的刽子手！

“为什么……”林峰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此毒手？！为什么如此残忍？！”

那几个不死爪牙闻声看来，见到跪在地上，状若疯魔的林峰，以及他怀里被捂住眼睛却依旧在微微抽泣的孩子，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哦？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为首的一个黑甲人舔了舔嘴唇，眼神如同看待猎物。

“为什么？需要理由吗？”

“弱小，就是原罪！”

“这片北域，很快就不再属于你们这些卑微的生灵了！”

另一个爪牙嗤笑道：“还问为什么？看看你这四极境的可怜修为，也配质问我们？”

“告诉你也无妨，这是上面的命令，要将北域彻底清扫，或许……是为了迎接某位大人物的回归吧，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刺耳无比，充满了对生命的践踏和嘲弄。

林峰的心在滴血，愤怒与绝望如同毒藤般将他缠绕。

他小心翼翼地将仍在熟睡（或者说被吓得不敢醒来）的小宝用布条牢牢绑在自己背上，护住他的头脸。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

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和决绝。

“不死一脉……我林峰今日若不死，他日必将尔等挫骨扬灰！！”

他嘶吼着，四极秘境的法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如同狂风般席卷而出，主动朝着那几名不死爪牙冲了过去！

“找死！”

为首的黑甲人不屑冷哼，仅仅是随意一挥手。

一股磅礴的死亡之力瞬间凝聚成一只灰黑色的巨爪，带着腐蚀一切的气息，朝着林峰狠狠拍下。

“轰！！”

林峰的全力一击，在那灰黑巨爪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不堪一击！

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若不是最后关头他强行扭转身躯，用后背硬抗了大部分力量，恐怕这一击就能要了他的命，甚至波及背上的小宝。

“噗……”

林峰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感觉五脏六腑都已移位，剧痛无比。

“爹爹……爹爹……”

背上的小宝终于被剧烈的震动惊醒，感受到父亲的痛苦，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哈哈哈！不自量力！”

“就这点实力，也敢叫嚣？”

“啧啧，看看他那绝望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笑啊！”

不死爪牙们迈着悠闲的步伐，缓缓围了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败犬般倒地的林峰，眼神中充满了戏弄和残忍。

他们并不急着下杀手，似乎很享受这种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景象。

林峰趴在地上，感受着体内生机的快速流逝，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望着妻子死不瞑目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不甘。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连为妻儿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吗？

他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了自己腰间那个破旧的锦囊。

那是他存放三根毫毛的地方。

一个荒诞而渺茫的念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窜入了他的脑海。

三根毫毛……

齐天大圣……

年少时的幻想，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他也要试一试！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林峰颤抖着手，从锦囊中掏出了那三根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暗淡的金色毫毛。

他死死地攥着毫毛，将其按在自己淌血的胸口。

他抬起头，望着被浓烟和火光染成血色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毕生最凄厉、最绝望、也最虔诚的呐喊：

“斗战圣猿！齐天大圣！！”

“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能听到！”

“你若有灵，就睁开你的火眼金睛看看吧！”

“看看这苍生罹难！看看这人间惨剧！”

“看看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魔！”

“大圣！！求你睁眼！！看看这污浊的世界吧！！！”

他的声音，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在儿子的哭嚎声中，在不死爪牙的嘲笑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执念和悲愤！

不死爪牙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

“哈哈哈！这家伙疯了！”

“居然在向传说中的猴子求救？”

“真是愚蠢到家了！斗战圣猿一脉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就算还在，又岂会理会你这种蝼蚁的哀嚎？”

“杀了他，别浪费时间了！”为首的黑甲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起了手中的死亡镰刀。

然而，就在此时。

就在林峰的呼唤声落下，就在不死爪牙的嘲笑声达到顶峰的那一刹那。

遥远，遥远到无法计量的时空之外。

某处早已被遗忘，星光黯淡，死寂沉沉的废弃古星深处。

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冰冷，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

一尊被厚厚尘埃覆盖，仿佛亘古不变的石像，静静地矗立着。

石像的形态，像是一只蜷缩着的猴子，体型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不足四尺。

但就在林峰那绝望的呼唤，跨越了无尽时空壁垒，冥冥中传递到这里的瞬间。

覆盖在石像上的厚厚尘埃，忽然无声地簌簌滑落。

石像那紧闭的双眼，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

那双仿佛尘封了亿万载岁月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

两道金光，如同撕裂永恒黑暗的神剑，瞬间洞穿了这片死寂的星域！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苏醒的太古凶兽，开始弥漫开来，让整颗废弃的古星都在瑟瑟发抖！

一道沧桑、古老，带着一丝疑惑，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空间中缓缓响起：

“谁……”

“在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