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庭前的梧桐叶变黄,以至飘零,凋落。暮色苍茫,虞若蘅再过几日便是及笄的年纪。

她拿出一直藏在床底,被褥里面的东西,只要及笄礼一过,她就带上这些包袱去京城,入宫是首要任务。

离及笄礼越近,周氏夫妇的心就愈发紧张。周婶一天下来得走向房间里三四次,但每次进去后又不曾,亦或是说,不敢。不敢动虞若蘅的东西,她生怕搜到东西,搜到了铜钱,虎符…

又是一夜。周叔下地种田回来后带了猪肉归家,猪肉这个东西对于周家是稀物,通常是在除夕夜才能吃到的。

“烧个肉菜。”周叔喜气洋洋进门,晃了晃手里头的那一小坨猪肉,放到灶台,叫周婶烧了。

虞若蘅跑去看了眼,当真是猪肉。可猪肉这个东西对于周家是稀物,通常是在除夕夜才能吃到的。

“周叔,今天怎么买猪肉了?”

周叔乐呵呵瞧着不说话。

周婶扭头撇了一眼周叔,嘴里叨着,“也不见得家里头要多少钱,原来偷摸跑着去买猪肉去了。”手上的动作却不带停的,煸肉,盛盘,一气呵成。

等碗筷摆好,大伙落座,周叔极力用平静的声音提起,“如今雪澄也大了,你可想过要许配怎样的公子?”

这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好,眼睛一闭上,就是虞兄临终的嘱托,可雪澄不是笼中雀,她已经长大。

可自己也只求她能过上平淡的生活…

“周叔…”虞若蘅放下木筷,望去他的双眸,“我还不想…”

周松忽然打断虞若蘅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起,“李家小子,人本分老实,外貌也算俊朗。很配你,此后也别想着什么案子了,好好的过日子,活着比什么都强。”

虞若蘅勾唇自嘲一笑,“可我如今好比行尸走肉。”只留下这一句,她回了房间,当木门被铜锁扣死时,虞若蘅正坐在窗边绣帕子。

针尖刺破素绢,血珠沁出来,在雪白的布料上洇开一朵红梅。她盯着那点血色,好似虞府地上那永远都无法干涸的血渍。

平淡的日子何尝不是她所梦的,可不是现在!十岁前的虞若蘅一直都是过着平淡的日子,那样无忧的日子。而十岁之后的周雪澄,不行。

虎符在手中硌得发烫。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从半年前那个雨夜,周叔把断箭摆在她面前时,就注定了今日的囚笼。

窗缝里飘进周婶的骂声:“十六岁是不小了!但是你这样的方式,当真是对的吗?”

虞若蘅低头咬断绣线。线头沾了血,像极了她六年前攥着虎符爬出密道时,掌心留下的疤。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虞若蘅从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待天蒙蒙亮的时候,码头有出海的船,船舱可以躲人。

梆子响过,门锁突然“咔哒”一声。

虞若蘅猛地坐起,悄无声息的打开打开门的一小缝,向外探去,屋外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马上拾起蓝色布包,里头存着器械案的物证和几吊子铜钱,用作路费。

虞若蘅走到餐桌前,留下三吊铜钱,三吊子铜钱对于周叔周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钱,但是于她而言,那是她第一次赚钱用来贴补。

黑暗中,她摸到了张纸,凑近看,那是一张路引证,准确来说,是一张假的路引证。

路引证旁边还放着干粮和十吊子钱。

虞若蘅看去在黑夜中,那扇紧闭的房门,里面是照顾了她六年的周氏夫妇。

虽然不是她的亲爹亲娘,但这些年的陪伴,这些年的教诲,这些年的真情,通通都不是假的。

甚至今夜的逃跑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

虞若蘅几步踏出了这间她住了六年的屋子,她又要离开了。曾经她踏离了她生的房子,如今她踏离了养她的屋子。

天边泛起蟹壳青时,虞若蘅在院门口跪下。

青石板上的露水浸透裙裾,凉意顺着膝盖往上爬。她看着周叔周婶的屋子,冲着窗外,喊出来。

“爹,娘。”

这两个字烫得她喉咙生疼。六年来她只叫“周叔”“周婶”,仿佛这样就能守住什么。可现在,她重重磕下头去,这个给予她第二次生命的父母。

她背着行囊,逆着夜,走了。

而屋内的周氏夫妇早已经泣不成声。在周婶打开门时,她本想骂这丫头不知死活,可真的开了,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雪澄。她怕,怕就这一面,她会舍不得。

低头是虞若蘅在去年生辰送给自己的银铃铛—铃舌里塞了药粉,防身用的。

袖中的手抖得厉害,想起那本连夜赶制的假路引。上头写的生辰是假的,籍贯是假的,唯有“周雪澄”三字,是她私心里当真的。

周叔亦是盯着那抹背影,直至看不见。想起虞将军最后一次拍他肩膀:“周松,我女儿交给你了。”

那时他答“万死不辞”,却从没想过,最难的竟是活着放手。

他怕虞若蘅步入虞家的后路,又欣慰他养大的女孩身上那股不屈的精神。

入冬的运河泛着腥甜水汽,虞若蘅抱紧装着绣样的包袱坐在船舱角落。船家新收的三个短工正在舱外划拳,粗嘎笑声震得舱板嗡嗡作响。

她将一片槐叶贴在舷窗上时,暮色正顺着江水的褶皱漫上来。这是周叔教她的。

叶尖朝西代表平安,可此刻叶柄却在潮湿的江风里颤巍巍指向东北。她素日不信,可如今一个人,虞若蘅想着,应当还是需要谨慎。

虞若蘅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银针,针尾淬的乌头汁已凝成暗蓝的痂。

船板突然传来错落的脚步声。只是一瞬,她立马躲藏在门板后面,听着门外细碎的声音。

“小娘子独行寂寞,不如来陪爷喝...“醉汉的调笑戛然而止。

虞若蘅嗅到铁锈味,不是血,是浸过盐水的刀。看来,这厮不单单是劫色,或许说她是上了一艘贼船。

世道混乱,贼匪横行。这艘船应该是在海上进行抢劫。先是伪装成普通官船,打劫过路客人身上贵重财物后,直接杀死就地抛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