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堡死寂的城头,格根那颜独眼中爆出精光。他猛地拔出弯刀,刀尖直指城下:“开城门!迎巴特尔王子!秃鹫部的勇士们!上马!”
沉重的绞盘发出刺耳的呻吟,吊桥轰然砸落!早已在门洞内蓄势待发的秃鹫部骑兵,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洪流,瞬间汹涌而出!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雪亮的弯刀映着铅灰色的天光,卷起死亡的旋风,狠狠撞向帝国弩炮阵地的侧翼!
“拦住他们!”帝国指挥官尖锐的嘶吼淹没在库赛特人震天的咆哮里。帝国步兵匆忙转向,试图架起长矛,但仓促间阵型散乱。
格根一马当先,手中弯刀划出凄厉的弧光,一个试图刺出长矛的帝国士兵头颅高高飞起!他身后的骑兵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凝固的油脂,瞬间将帝国左翼的弩炮阵地搅得天翻地覆!马刀劈砍盾牌和血肉的闷响,垂死的惨嚎,战马的嘶鸣,瞬间盖过了战场其他角落的声音。
巴特尔的身影,在吊桥落下的瞬间,已化作一道离弦之箭!他伏在马背上,目标明确如鹰隼锁定的猎物——直扑阿古拉的王旗!那匹疲惫的草原马爆发出最后的生命力,四蹄翻飞,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轨迹。
阿古拉端坐于高大的战马上,金狼吞肩甲在阴沉天光下依旧刺目。他看着远处弩炮阵地燃起的混乱火光,看着巴特尔那渺小却决绝的身影朝着自己冲来,脸上肌肉抽搐,怒火几乎要烧穿他的眼瞳。他猛地举起右手,正要下令身边最精锐的怯薛军(可汗亲卫)上前截杀。
“大王子!”一个冰冷、带着帝国腔调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帝国指挥官,身披精良的鳞甲,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如秃鹫,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警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优先攻陷铁蹄堡!巴特尔,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交给我的弩手处理即可!”他朝身后一挥手。
阿古拉的手僵在半空,指节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巴特尔,又扫了一眼身旁帝国指挥官那张看似平静却充满掌控欲的脸,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那只高举的手,带着屈辱的颤抖,重重落下。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与虎谋皮的代价。
帝国指挥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身后,一队训练有素的帝国弩手迅速上前,冰冷的劲弩抬起,闪烁着寒光的淬毒弩箭,齐刷刷地锁定了那个正在策马狂奔、毫无遮掩的身影!
“王子小心——!”城墙上,格根那颜的副将看得真切,嘶声裂肺地狂吼。
巴特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眼中只有阿古拉。风声在耳边呼啸,死亡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爬上脊椎。就在帝国弩手即将扣动扳机的刹那!
“戾——!”
一声穿金裂石、饱含狂怒的鹰唳,如同九天落雷,骤然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金雕“苏赫巴鲁”如同燃烧的金色流星,从高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俯冲而下!它的目标是那些弩手!锐利如钢钩的爪子狠狠抓向一个弩手的面门!巨大的翅膀带着恐怖的风压猛烈扇动,将旁边的弩手拍得站立不稳!弩阵瞬间大乱!
“啊!我的眼睛!”
“该死的扁毛畜生!”
“射它!快射它!”
惨叫声、咒骂声、弩弦空放的崩响混杂一片。致命的毒弩箭矢失了准头,几支擦着巴特尔的马鞍飞过,钉入泥土。
巴特尔毫发无损!他利用这电光火石间创造的混乱,策马猛地一拐,冲入一片被战火点燃、浓烟滚滚的废弃帐篷区!身影瞬间被翻腾的黑烟吞没!
“废物!”帝国指挥官气得脸色铁青,狠狠抽了身边副官一鞭子,“给我搜!烧也要把他烧出来!”
阿古拉看着那片翻滚的浓烟,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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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营区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浓烟。巴特尔藏身在一堵半塌的土墙后,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烟灰从额角滚落。他迅速从怀中掏出那块染血的狼髀石,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囊——里面是他在戈壁帝国“商队”残骸中收集到的几片染着黑紫色污迹的粗麻布碎片和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灰白色粉末。
他扯下自己一片相对干净的里衬,用匕首割破指尖,就着流淌的鲜血,在布片上飞快地画下几个扭曲的符号——那是库赛特古老的、象征“瘟疫”、“毒”、“净化”的萨满符文。画完,他将这片布、狼髀石、还有那包灰白粉末,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小块布裹紧。
“苏赫巴鲁!”巴特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哨。
金雕如同鬼魅般穿过浓烟,稳稳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锐利的鹰眼警惕地扫视四周。巴特尔迅速将那个小小的、承载着致命真相和唯一希望的包裹,牢牢系在金雕强健的腿上。
“去找乌云其其格!找到她!”巴特尔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快!飞到铁蹄堡最高的地方!让她看到!”他用力一扬手臂。
金雕发出一声短促的回应,双翅猛地一振,卷起一股烟尘,如一道金色的闪电,再次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浓烟和战场上空混乱的气流中,直扑铁蹄堡那巍峨的箭楼!
巴特尔目送金雕消失,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他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深吸一口灼热呛人的空气,身影再次没入浓烟深处。他像一头真正的草原孤狼,在燃烧的废墟间潜行、猎杀。落单的帝国斥候、脱离大队的伤兵,都成了他刀下无声的亡魂。每一次短促的遭遇战,每一次弯刀饮血,都在为城内的袍泽争取时间,都在宣泄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怒火和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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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蹄堡箭楼顶端,风更大,血腥与疫病的腐臭气息更浓。年迈的女萨满乌云其其格,裹着厚重的、绣满星辰与狼图腾的法袍,正跪在一幅巨大的、绘制在褪色皮革上的星图前。她的脸上涂抹着象征沟通天地的靛蓝油彩,枯瘦的手指沾着珍贵的银粉,颤抖着在星图上点画,口中念念有词,试图从混乱的星辰轨迹中寻找一线生机。她的脸色灰败,汗水浸透了额前的白发。
“其其格额格其(姐姐)!”一个年轻的萨满学徒惊恐地指着天空,“看!苏赫巴鲁!巴特尔王子的金雕!”
乌云其其格猛地抬头。只见那神骏的金雕穿过战场上空稀疏的箭矢,精准地朝着箭楼飞来,一个盘旋后,稳稳地落在箭垛上,发出急切的鸣叫,不断用喙啄着自己腿上的小包裹。
老萨满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她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解开那个被烟火熏得微黑的小包裹。染血的狼髀石、画着诡异符文的布片、还有那包灰白色的粉末!
她的手指首先捻起一点灰白粉末,凑到鼻尖,深深一嗅。那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直冲脑际!她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仅存的那点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彻骨的愤怒。
“帝国…蛇蝎之毒!混合了腐烂的鼠尾草和黑沼蛙卵…还有…还有…”她又飞快地拿起那片染着黑紫色污迹的布片,用指尖沾了一点污迹,放进嘴里尝了一下,立刻呸地吐了出来,眼中怒火更炽,“库赛特旱獭的腐血!诅咒!这是针对我们血脉的诅咒!他们…他们用沾染了疫兽腐血的布匹,把毒粉缝在里面!在汗庭…在人群里传播!”她瞬间明白了瘟疫爆发的根源!这不是天灾,是彻头彻尾的人祸!是帝国和阿古拉精心策划的种族灭绝!
乌云其其格猛地站起,因愤怒和激动而佝偻的身体挺得笔直。她将那块染血的狼髀石高高举起,对着箭楼下混乱的战场,对着城内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街道,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苍老却如同雷霆般震撼人心的怒吼:
“库赛特的儿女们——!”
声音借助箭楼的高度和萨满特有的穿透力,如同滚雷般压过战场的喧嚣,传入城内绝望的人群耳中!
“看看这染血的骨头!听听长生天的启示!”她高举狼髀石,另一只手抓起那包灰白粉末和染疫的布片,“瘟疫的源头!不是长生天的惩罚!不是巴特尔王子的诅咒!是帝国的毒药!是阿古拉引来的豺狼!他们用肮脏的布匹和毒粉,污染了我们的土地!毒害了我们的亲人!”
城下,无论是绝望的难民还是城头疲惫的守军,都震惊地抬起头,望向箭楼上那个如同燃烧火炬般的老萨满。
“长生天没有抛弃我们!”乌云其其格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魔力,“巴特尔王子,在戈壁深处找到了毒源!找到了救命的药引!”她猛地指向那些被集中隔离、奄奄一息的病人,“快!点燃最大的篝火!烧掉所有外来的布匹!用最烈的马奶酒清洗伤口!取黑石山向阳坡的苦艾草、七叶岩盐、还有未生育母马的头道奶!快!按我说的去做!我们能熬过去!”
绝望的阴霾被这石破天惊的真相和明确的指令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城内的萨满和医者们首先反应过来,如同注入了强心剂,疯狂地冲向药草库,冲向马厩!士兵们开始不顾一切地收集柴火,点燃巨大的火堆,将那些可能沾染了疫毒的帝国布匹投入熊熊烈焰!原本麻木等死的人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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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一个浑身浴血的帝国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指挥官马前,声音带着哭腔,“弩炮…弩炮阵地完了!库赛特人的骑兵…像疯子一样!格根那个独眼龙…他砍断了我们三架弩炮的绞索!弟兄们…顶不住了!”
“废物!”帝国指挥官脸色铁青,猛地抽出佩剑,一剑将旁边一个因恐惧而退缩的士兵刺穿!他猛地转头,对着脸色同样难看的阿古拉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阿古拉!让你的怯薛军顶上去!立刻!马上!再让那个格根猖狂下去,我们的侧翼就全完了!今天攻不下铁蹄堡,你休想坐稳你的汗位!”
阿古拉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额角青筋暴跳。他看着侧翼升腾的浓烟和火光,听着帝国弩炮阵地传来的绝望惨叫,再看向铁蹄堡城头——那里,巨大的篝火正在燃起,浓烟滚滚,更可怕的是,一种异样的、混合着草药焚烧气息的烟雾正从城内弥漫开来,隐约伴随着一种低沉而充满力量的、由无数人发出的祈祷和应和声浪!那是希望的声音!是凝聚的声音!
他引来的“盟友”,此刻正用最粗暴的方式撕扯着他作为库赛特王者的最后一点尊严。而那个被他构陷驱逐、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弟弟,却成了凝聚人心、带来希望的火种!
“阿古拉!你在犹豫什么?!”帝国指挥官的声音如同毒蛇嘶鸣,长剑几乎要指到阿古拉的鼻尖,“别忘了!是谁帮你除掉老可汗!是谁帮你把罪名安在巴特尔头上!没有帝国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立刻让你的怯薛军进攻!否则…”
“否则怎样?!”一个冰冷、沙哑、却如同寒冰摩擦钢铁的声音,突兀地在两人侧前方响起!
帝国指挥官和阿古拉悚然一惊,猛地转头!
浓烟被风吹开一道缝隙。巴特尔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缓缓策马而出。他身上的皮甲几乎成了碎片,露出下面遍布新旧伤痕的虬结肌肉,脸上覆盖着厚厚的血污和烟灰,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死死锁定了阿古拉!他手中那把沾满粘稠血浆的弯刀,刀尖正一滴一滴地落下暗红色的液体,在他马蹄前的尘土中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我的好兄长,”巴特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阿古拉的心上,“和毒蛇做交易的感觉,如何?被反噬的滋味,又如何?”他的目光扫过阿古拉身边那些眼神闪烁、脸上已有惧色的怯薛军,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现在,该是我们兄弟,算算总账的时候了。”
他猛地一夹马腹,那匹同样浴血的战马发出一声暴烈的嘶鸣,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阿古拉的王旗,朝着那个被帝国长剑指着的、脸色煞白的“新可汗”,发起了最后的、孤注一掷的冲锋!
弯刀扬起,寒光映亮了阿古拉惊恐放大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