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虫子

大庭市,指挥中心。

一百多平的房间,银灰色的合金墙壁在冷色调的LED灯下泛着金属光泽。

三十五块曲面显示屏,和一块中央主屏呈环形阵列排布。

滴答滴答的信号声响个不停,这里的人们都忙活快一个小时了。

“该死,这到底是什么鬼?”一个穿着黑色格子衫的辫子男坐在一台电脑前,忙的焦头烂额。

计算机历史上最伟大的按键——CtrlCV键都快按烂了。

“帖子的事呢?还没查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俯身看着电脑屏幕,看向格子男的眼神中尽是不满。

密密匝匝的二进制数反复叠加,此等数量,他只在大成市见过。

“就你这技术,还天天吹,说什么冯诺依曼和图灵是为了避你锋芒,才提前出生……”中年男子虽然不大懂这些,但他觉得这事不难,继续开口嘲讽。

“王不见王?这笑话你也能……”

“不!这不可能!38个量子比特……三千亿种状态?!”

“量子并行性!叠加态!”

“可如果它们再纠缠起来……”

“传统算法,传统算法不存在了!”格子衫颤抖着抓起头发,假发都被甩掉了。

“所有人,快看大屏幕!”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刹那间,所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

敲击键盘的手指悬在半空,交谈的嘴唇僵在最后一个音节。

中央主屏,这是指挥室最大的一块屏幕。

屏幕上,那篇帖子的内容完整铺展,从标题到五个楼层,每一个字符都清晰得刺眼。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两个原本静止的汉字——“人类”。

已经活了。

它们蠕动着。

笔锋搅动,墨迹扭曲、翻卷,不断撕裂又重组,好似某种被困在二维平面里的生物正拼命挣脱束缚。

终于,在众人窒息般的凝视中,扭曲的墨迹渐渐平息。

原本的人类二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

虫子。

虫子?

虫子!

这样一来,帖子的标题就变成了《此去经年——致虫子》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那刚刚成型的“虫子”二字,又膨胀起来。

墨迹从平面中凸起,一滴、两滴……挣扎着,竟硬生生从屏幕里挤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骇得不行,甚至连跳动的心脏都漏了节拍。

这种脱离现实的感觉,让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都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没看错吧,这两个字钻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二维变三维?”

荒谬。

荒谬到了极点。

可无论理智如何嘶吼着否认,视网膜上烙印的景象却冰冷地向众人宣告。

这就是……现实。

两个漆黑的大字,如两座悬浮的墓碑,高悬于指挥室穹顶。

上方照射的灯光已经被挡成几片,有人开始不自觉地佝偻起背脊,试图在这种压迫下找寻喘息。

这种诡异的场面,饶是在此部门工作大半辈子的老人都从未见过。

死寂中,突然响起粘稠的滴落声——

啪嗒。

虫子这两个字像是碎了一般。

自上而下一点点坍塌,化作无数漆黑的雨滴倾泻而下。

“什么鬼?这东西还会动?”

格子男秃顶吃痛,被砸了两下。

他握着手掌从头上抓了一把,手感冰冰硬硬,带壳的东西?

在眼前摊开时,那里赫然趴着两只虫子。

一只通体乌黑,油亮的背甲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另一只稍小,青褐色,翅膀边缘透出淡淡的琥珀色,像被阳光晒透的草茎。

“这是蛐蛐?”格子男下意识说出了声,小的时候,爷爷喜欢养蛐蛐,总喜欢拿胡同里和别人斗。

“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大虫子?现在该怎么办?”

“这件事太离奇了,先把它们抓起来?”

指挥室的众人虽然接连吃了几惊,内心却不甚慌乱。

惊归惊,骇归骇。

职业素养一定要有。

瞿瞿……瞿瞿……瞿瞿……

虫鸣声响个不停。

“啪——“

指挥室的自动门滑开又闭合,金属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门已经关上了,大家先把虫子抓起来吧。”指挥室入口处,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

此人正是夏国总司令——聂万联。

个子不高,额头平阔,剑眉斜插入鬓,鼻梁挺直,颧骨微隆,面如平湖。

目光深邃有神,嘴角线条分明,严肃中又透着温和。

聂万联看向中央主屏,帖子的标题已经恢复了——《此去经年——致人类》

指挥室内的众人点点头,一个个俯下身,开始抓虫子。

“司令,大昌市已经严格封锁起来了。”

“根据目前的实验数据,这种丧尸的特征与帖子内基本吻合,丧尸的身体组织全部出现不可逆的碳化,且大脑处也都是空的,不存在任何人类理智。”

“也就是说,没有再变回人类的可能?”

“不可能的,严格来讲,这种丧尸已经不能算是一种生物了。”

“咱们是不是该考虑,尽早发动大清洗?就如帖子记载的那般。”

“记载?你为什么要用记载这两个字?”聂万联忽然反问一句。

“啊?我觉得那帖子就是在记载历史,也许真的来自十七年后。”

聂万联沉默良久,最后只对众人说了一句话:明天上午十点前,我会做出最后的选择。

翌日破晓,一夜未眠的聂万联,着一身藏青色便装走进了公务车。

车身在晨雾中划出一道灰影,沿着外环线疾驰。

这一路上,车越来越少。

柏油马路切开玉米地,塔吊的阴影落在青砖灰瓦的老宅院墙上,收割机碾过大片灿金色小麦地。

二十三分钟后,公务车碾过最后一段坑洼的水泥路,在一座灰黄色的三层小楼前缓缓停住。

这是一家老旧的疗养院,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

门牌上一连串锈字只剩下一个“养“字还算完整,大片爬墙虎钻进楼侧灰色墙壁的裂隙,一直攀到楼顶。

“今早这一趟是私事,拿着吧。”聂万联从钱包里取出两百块,给司机递了过去。

司机虽然发懵,却还是不动声色收下了钱。

“你不用下车,在路边等我。”

“好。“

这是他上岗的第一天,早就听说这位老总很怪,今天一接触,确实感觉很怪。

大早上的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来养老院看人?

而且这家养老院这么破,说得难听点,这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老总究竟来看谁的呢?

司机停好车,想不到答案,也就没再深想,自己的身份只是司机之一,好好开自己的车就得了。

下车后,聂万联提了个果篮和一箱牛奶,从敞着的生锈铁门中走进去。

门卫室内,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捧着泛黄的老旧报纸,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头。

脚下踩着小院中冒出头的老绿野草,聂万联朝着楼梯口走去。

楼道里混杂着岁月的霉斑味,老人的尿骚味,被84消毒液一手镇压后,化作一种令人窒息的咸腥蔓延……